包元乾收拾心情,快步緊隨前人而上,卻見里間又沖出一女子。
那女子步伐急促,一身銀環(huán)寶飾撞的叮啷作響,她朝著臺階下,口中呼喊著引起了包元乾的注意。
因為這女子喊的蒙語,便是漢人嘴里弟弟的意思。
看來這女子乃是這蒙古貴族青年的姐姐,他好奇地側(cè)首看去,只見那女子攆上那與自己相似之人,一陣噓寒問暖,囑托不止。
包元乾聽了兩句便上了臺階徑直入了右偏殿,等待馬哈木等人的召見。
他在偏殿等候之時,內(nèi)心卻風(fēng)起云涌,他仔細(xì)地想著方才那追出的女子,顯然是與那貴族青年關(guān)系極為密切,可為何會出現(xiàn)在防備森嚴(yán)的萬安宮,她與馬哈木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不知若是她看到自己的面容會是什么神情,若是有所相問自己又該如何回答妥當(dāng)?
“大元太師馬哈木恭迎明國特使一見!”
正在包元乾思索間,使者自正殿而來,昂聲喚道。
應(yīng)浩三人頗有些緊張,應(yīng)浩不由得緊了緊背負(fù)的包裹,出了一手的密汗,沒底兒地看向包元乾。
包元乾看著三人點點頭,其實四人早在來之前便已商議好各自的分工,以及角色,不過事到臨頭還是有些躑躅,畢竟冒充朝廷使者這碼事,四人都是第一次干!
使者臨頭在前,很快便領(lǐng)著四人入了正殿,包元乾一踏入正殿便有一陣暖氣熱烘烘撲面而來,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這萬安宮雖然占地小,不過確實五臟俱全,內(nèi)間極為奢華,雕龍畫鳳的巨大紅漆梁木聳立殿中,厚重奢華的波斯紅毯鋪滿地面。
兩側(cè)各有無數(shù)的桌案,其上主位位于數(shù)階白玉臺階之上,俯瞰全殿。
包元乾聽著悠揚(yáng)的胡琴聲傳來,下意識地掃視四周,正殿中人并不少,精壯的甲士持戟立于殿周,無數(shù)的錦緞侍女侍立在桌案兩側(cè),左側(cè)皆是一色辮發(fā)蒙古人,正用小刀剔著桌案上的肉塞入口中。
其中二人包元乾認(rèn)得,正是那脫歡與哈剌章,脫歡見四人前來,只是橫眉冷對而哈剌章卻波瀾不驚,看不出喜怒的模樣。
臺階上的主位則正坐著一額帶金印,長著細(xì)長狼眼的中年男子,正是瓦剌綽羅斯部首領(lǐng),此時的北元太師,馬哈木。
而他身邊有一看似三十余歲的美艷蒙古貴婦相伴,包元乾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就是方才追出殿外的那女子!
馬哈木一嘴野蠻生長的胡茬地看著階下四人前來,本來依靠著獸皮大椅的他,精光一閃不由得起身,含笑而來。
“明國天使大駕光臨,我這小小的萬安宮真是蓬蓽生輝那!”馬哈木生的不拘小節(jié),開口便是頗顯瓦剌口音的蒙古語。
章山端三人自然聽不懂,卻難不倒包元乾。
包元乾上前作揖道:“我乃大明朝禮部會同館大使,包元乾。這位的朝廷欽點的肅州衛(wèi)護(hù)送百戶,章山端?!?p> “身后二位則是攜朝廷圣旨而來的二位錦衣衛(wèi)上差,寇百戶與應(yīng)校尉。”
他振聲而出,談吐極為自信,盡管內(nèi)心澎湃,不過也深知若是大明而來的使者,言辭間決不能有絲毫怯懦之意,否則極容易引起懷疑。
馬哈木看到包元乾,神色一動,不由得反復(fù)打量了幾眼,往后一看,似是求證什么。
那蒙古貴婦此時也有些驚訝地依在臺階上,一臉吃驚地看著階下說話的包元乾,眼神中充滿了不解。
哈剌章在一旁看著著一切,臉上卻有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意味深長地看著這場面。
那貴婦看得入神,更是徑直下了臺階走到包元乾面前,抵近拉住包元乾袖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明會同館大使,包元乾?!?p> 包元乾重復(fù)了一次,他知道會有這么一遭,不過他卻沒有絲毫后怕,他認(rèn)定了這個貴婦只是覺得自己與那蒙古青年極為相似罷了。況且會同使館據(jù)寇石城說,華夷混雜,文武不一,有的會同使者力能挽強(qiáng)弓,而有的會同使者則弱不禁風(fēng),用這個身份倒也合乎情理。
自己自小隨包大叔在肅州衛(wèi)長大,這么多年過去,模樣早變了怎么可能有人認(rèn)得自己?
那貴婦追問道:“你可有其他親人?”
包元乾搖頭道:“本使自幼便長于大明應(yīng)天,成年后便接了我父的官職,已經(jīng)司職禮部多年?!?p> 那貴婦說罷便欲伸手去掀包元乾的衣領(lǐng),包元乾立時豎眉慍色道:“尊夫人還請自重,我乃大明朝廷使者,豈能容你在人前羞辱!?”
“難道貴國連起碼的邦交禮儀都不懂嗎?”
“我...”那貴婦被呵止,有些茫然。
一旁的三人不明情況,忽然聽到包元乾慍怒,皆是有些緊張。
馬哈木上前讓侍女扶走那貴婦,拂髯緩和道:“貴使誤會了,她是我的正妃,厄魯朵夫人。方才與那流落在外的弟弟相認(rèn),只因貴使實在與之模樣相似,她這才愛屋及烏,唐突失禮了?!?p> “原來如此,這天底下竟還有這般古怪的事。不過想來也在情理之中,這普天之下億億生靈,面容相似之人并不少,尊夫人倒是有些少見多怪了。”包元乾聽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雖生的一副草原面孔,可祖上早在三代之前便移居中原,在我太祖高皇帝北伐之時還曾立過軍功,我家三代單傳不曾有什么旁支親戚?!?p> 馬哈木附和道:“我想也是如此,否則這也頗為風(fēng)馬牛不相及,我夫人思親心切倒是失禮了。來,貴使還請落座,我有許多話要與貴使分說以達(dá)明天子之天聽?!?p> 包元乾四人落座,馬哈木走到左側(cè)一群蒙古貴族身旁介紹道:“我與貴使分說,這位乃是我獨子,綽羅斯·脫歡,他年少無知今日多有沖撞,還望貴使海量,不要與他計較?!?p> 包元乾起身作揖,脫歡卻冷哼一聲,馬哈木冷眼瞪了瞪他,脫歡拗不過還是起身敷衍了一下。
馬哈木又道:“此乃我大元樞密副使,哈剌章,想必你也相熟。”
二人互禮,哈剌章倒也禮數(shù)周全。
馬哈木走到第三人旁道:“此乃我瓦剌輝特部首領(lǐng),把禿孛羅。乃是我瓦剌三部中的中流砥柱,對于大明大皇帝早已神往已久,亟待天子冊封歸附。”
包元乾聽到把禿孛羅這四個字,精神一振,這把禿孛羅乃是史料中永樂時期與土爾扈特部烏格齊之子太平,綽羅斯部馬哈木共同統(tǒng)率整個瓦剌的三巨頭之一,乃是明成祖冊封的塞北三順王之一!
后來在忽蘭忽失溫之戰(zhàn)中被明成祖擊敗,復(fù)歸朝廷。后來被脫歡擊殺,吞并了其部眾。
那把禿孛羅梳著辮發(fā),長得粗狂無比,起身拍拍胸脯道:“不錯,老子就是把禿孛羅,老子是個粗人,不懂什么禮節(jié),得罪處望特使多多擔(dān)待!”他聲如洪鐘,震耳欲聾。
包元乾大笑,還之一禮,“元人多豪邁,本使打過不少交道,此乃率直之性,不足怪也?!?p> 馬哈木負(fù)手輕嘆一聲道:“哎,我瓦剌三部本是同心同德,早有歸順朝廷之意共擊那韃靼阿魯臺,只怪那土爾扈特部的烏格齊不識好歹,竟然敢興兵犯境,觸怒天威真是罪孽深重!”
把禿孛羅哼道:“正是,那烏格齊以卵擊石乃是自取滅亡。特使莫怪,待日后我與太師將其擊滅擒住,必當(dāng)送往大明獻(xiàn)俘!”
包元乾笑道:“二位首領(lǐng)能夠這般深明大義實乃草原百姓之福,實在兩國蒼生之福,若是塞北諸部能夠人人如此,那我想天下早就該休兵止戈,安享四海太平了?!?p> 不過心中卻笑道,你們歸順大明不過也只是為了吞并阿魯臺的蒙古正統(tǒng)部落,以壯大自身實力。若是真如你所愿滅掉了東蒙古,東西合一,這草原上又崛起了一個強(qiáng)大統(tǒng)一的勢力,一旦那時恐怕便不是這么恭順的了吧?
所幸永樂時期他們并未如愿,因為這是朱棣不愿看到的,所以終永樂一朝,玩的便是制衡之術(shù),韃靼翹頭就聯(lián)合瓦剌三順王揍韃靼,瓦剌翹頭便親征瓦剌,在忽蘭忽失溫一戰(zhàn)揍垮了瓦剌三巨頭,使得他們乖乖做了明朝順民。
人人皆言朱棣在“武略”上一騎絕塵,卻沒人注意朱棣在“文韜”上更為驚艷,對于國與國的縱橫捭闔之術(shù)更是爐火純青。
后世皆誤以為朱棣只是個能征慣戰(zhàn)的武夫,殊不知他的謚號乃是太宗文皇帝,這個文字就代表了他此生的內(nèi)核與貫穿一生的總結(jié)。
光這一點,他的孫子那被吹上天的宣宗朱瞻基就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朱棣,宣德年間自稱文武雙全的宣宗竟然眼睜睜地看著瓦剌脫歡做大,對于韃靼阿魯臺的求救竟然視而不見,坐視脫歡滅了阿魯臺,使得東西蒙古實現(xiàn)統(tǒng)一局面,蒙古自洪武分裂六十余載又一次統(tǒng)一后空前強(qiáng)大,直接為十余年后的土木堡之變埋下的深深的伏筆。
待到明堡宗出征時,所領(lǐng)大軍步騎合計不過十余萬,精銳騎兵更是只有五萬人。而那時已然東西蒙古一統(tǒng)的也先太師卻一次性調(diào)集了十三萬的精銳騎兵,分兩路南下參戰(zhàn)。
而明軍精銳騎兵早已在鷂兒嶺被瓦剌集中主力全殲,剩下除掉各地留守之兵,土木堡之戰(zhàn)的明軍只剩下不到十萬的步兵。
加之豬頭皇帝和狗頭軍師王振的一通瞎指揮,硬是讓不足十萬的步兵面對十三萬蒙古騎兵的圍攻,頃刻便灰飛煙滅。明軍土木堡之變敗的并不冤枉。
包元乾看著馬哈木一一給自己介紹對面的北元高官與貴族,他點頭應(yīng)和著,馬哈木說完又對包元乾倒著苦水,訴說著草原上的不公與局勢。
包元乾借機(jī)聽到了不少自己亟待的消息,心中悄然分析起這草原的局勢。
這瓦剌四部在如今還未形成,和碩特部還未加入瓦剌聯(lián)盟,綽羅斯部也未分裂為準(zhǔn)噶爾與杜爾伯特。
如今的草原上最強(qiáng)的便是綽羅斯部,緊隨其后的便是烏格齊的土爾扈特部,以及把禿孛羅的輝特部。
輝特部與綽羅斯部聯(lián)合拳打反骨仔烏格齊腳踢東蒙古阿魯臺,對于其他部落的林中百姓似乎...也不是很感興趣。
加之東蒙古阿魯臺部同時與瓦剌三部和散在各地的林中百姓部落開戰(zhàn),可謂是比日本戰(zhàn)國還要亂。
這西北之地更是亂上加亂,對于自己根本沒有什么發(fā)揮的土壤,用后世的話來說便是各軍閥勢力氣候已成,已無更多的資源利益供新興勢力瓜分了。
除非鯨落萬物生,否則...這西北亂局短時間是很難有變化的。
“天使百忙中能特此來和林,看來大明內(nèi)部的紛擾已然告一段落,不知貴國如今是哪位天子在朝?這圣旨可有特別之言告知我部?”
馬哈木此時回到自己主位,笑吟吟地看向包元乾。
包元乾看著面面相覷的三人,心道該來的還是得來,馬哈木言下之意已經(jīng)很明白了,這瓦剌的事情他說完了,也該考驗自己這“明使”了。
他們?nèi)司迷谶呹P(guān),就算是錦衣衛(wèi)對于朝堂之事也知之甚少,只能靠自己這從史海里鉆出來的書袋子蒙混過關(guān)了。
碧霄聲
上架前一天一更,每一章都是深思熟慮過得,草原情節(jié)影響全書,非常重要所以寫的會慢一些。 作者沒什么才能,只想嘔心瀝血好好寫一本自己滿意,大家看得過去的好書,所以每天除了寫書都會看許多類似《蒙古源流》《突厥系譜》之類的書籍,但是這幾本書由于歷史久遠(yuǎn),里面有許多相互矛盾眾說紛紜之處,我只能從中摘取關(guān)鍵信息進(jìn)行藝術(shù)加工創(chuàng)作。 謝謝各位看官老爺?shù)闹С?,本書絕不會太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