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嬌氣二小姐
張見山和阿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立于秋風(fēng)之中,庭中蒿草瀟瀟、寒風(fēng)瑟瑟。
“阿爹。”阿吉蹲在地上邊玩泥巴邊問,“王二狗他娘從來不洗澡么?”
“為什么這么問?”張見山看著腳邊那一小團(tuán)肉球。
“怎么從來沒見過王二叔和二狗站在門口守著王二娘洗澡?”阿吉問。
張見山笑了笑,伸出粗糙的手掌在阿吉頭上揉了揉:“乖,憐兒姐姐剛來,還不習(xí)慣?!?p> “哦。阿吉想回去了,姐姐洗好了沒有?”阿吉扔下手里的泥巴,轉(zhuǎn)頭趴在墻上,透過小小的墻縫往里張望。
張見山自個兒老實巴交地站著沒阻攔。只聽得屋里一聲尖叫:“不許偷看!”隨之而來是木勺砸在墻上的聲音。
阿吉嚇了一跳,趕忙縮回來。
隔了一會兒,阿吉又問他爹:“爹,姐姐不跟我們睡在一處嗎?王二狗他爹娘天天抱在一起睡覺?!?p> “……”張見山看天,隔了半晌答道,“爹只有你娘一個娘子。憐兒姐姐來咱們家,是來照顧你的。爹不抱姐姐,爹只抱小阿吉?!?p> 阿吉撲上來抱著他爹的腿,眼淚汪汪的:“爹?!?p> 張見山剛把崽子從地上抱起來,門吱呀一聲開了,蘇憐叉腰站在門口,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冒著熱氣。
“剛才是誰在偷看?!”
“不是阿吉!阿吉沒有偷看!”小崽子第一時間撇清。
蘇憐瞪著小屁孩:“哼!偷看的是小狗!”
“阿吉才不是小狗!”
蘇憐抖了抖手中的麻布巾,斜睨了爺倆一眼:“水還熱著,你們要洗嗎?”
為了給她燒洗澡水,家里備著的柴用去了好些,張見山原本擔(dān)心過夜燒炕的柴不夠用了,但蘇憐堅持要洗澡。
這家窮的,連燒鍋洗澡水都奢侈。蘇憐嘆了一口氣。
“阿吉,你三天沒洗澡了,去洗吧?!睆堃娚降?。
阿吉用袖子擦了擦鼻涕,脆生生道:“阿吉不臟,阿吉不洗澡?!?p> “三天不洗澡,還不臟呢!”蘇憐一臉嫌棄,“頭上都要長虱子啰~”
“阿吉沒有虱子!阿吉……阿吉干凈著呢!”小崽子不服氣,攥著小拳頭瞪著蘇憐,“姐姐嬌氣包,阿吉討厭姐姐!”
蘇憐本想再損他兩句,轉(zhuǎn)念想著這畢竟是合伙人的小崽子,也算是小合伙人,便擠出笑臉道:“誰說阿吉臟啦?阿吉是個講衛(wèi)生的好孩子,吃完飯還會幫爹洗碗,阿吉最棒了!”
阿吉沒那么生氣了,又用袖子擦了擦鼻涕。
蘇憐又笑道:“阿吉洗了澡,洗得香香的,姐姐帶你去村里轉(zhuǎn)轉(zhuǎn),讓王二狗瞧瞧我們小阿吉多??!”
阿吉聽到這話,蹦蹦跳跳地進(jìn)屋洗澡去。蘇憐給張見山扔了一個眼神,意思是快去給你崽子洗澡,我剛換的干凈衣裳,別指望我給他洗。
還有一層意思是,最好你也洗洗。
張見山接到眼神,似乎秒懂,默默地走了進(jìn)去。
爺倆洗完了澡,剩下的水還要用來洗衣服。蘇憐想拿個木盆裝水,把衣服扔進(jìn)去,再搬去院子里洗。結(jié)果一頓操作猛如虎,那裝滿水的大木盆硬是抱不起來。
張見山看著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蘇家二丫頭,暗自嘆了一口氣。
蘇憐瞥了張見山一眼,尷尬地咳嗽兩聲:“我拿到河邊去洗?!庇谑怯洲D(zhuǎn)身拿了一個更小的木盆,把臟衣服都裝進(jìn)去。
“阿吉,你帶姐姐去?”張見山看向兒子。
阿吉應(yīng)了一聲好,蹦蹦跳跳地往院外走去,蘇憐急忙抱著盆子跟上。
這張家村是依山而建的一個小村子,村里只有三十幾戶人家。村子被一大片連綿不絕的青山還抱著,名曰祁云山。山下環(huán)繞而過的便是祁水。這水是揚(yáng)子江的支流,往東南流過八百里便匯入揚(yáng)子江。
張家村據(jù)說是百年前開的村,村里人大多姓張,也有兩三戶王二家這樣的外姓。
蘇憐的娘家在離張家村二十里山路的清河縣,是個小鎮(zhèn),但比起張家村還是繁華上許多。蘇家把敗壞門風(fēng)的二丫頭嫁到這山溝溝里來,顯然是不想見她了。
小阿吉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引路,蘇憐跟在后面,一路留心觀察著村里的地形。時值深秋,河上吹來的風(fēng)已有些刮臉,看那祁云山上草木搖落,層林盡染,已是霜降過后的景象。
村里處處都是黃土壘的茅草屋,雞犬相聞,炊煙裊裊,偶有三兩聲黃鸝叫聲,叫得人心寒。
蘇憐沒有欣賞風(fēng)景的心情,只想著今后要如何從這窮鄉(xiāng)僻壤里拼出一片天地來。
迎面走來一對母子,只見小阿吉站定在路邊,垂手一揖,奶聲奶氣道:“五福嬸嬸好?!?p> 蘇憐見這孩子恭恭敬敬的樣子,倒是有點教養(yǎng),他爹還是教了他一點東西。
蘇憐初來乍到,便也學(xué)著小阿吉的樣,頷首道:“五福嬸嬸好?!?p> “哎喲,這是見山家的新婦吧?聽說你高熱不退,昏睡了好幾天,大家伙兒都擔(dān)心你。這不是醒過來了嗎?真是太好了!”那五福家的看上去倒還算和善。
婦女手里牽著的小孩看見蘇憐,便掙脫他娘的手,把爪子抽出來跳著拍手道:“破鞋來咯!破鞋來咯!”
五福家的情急,狠拍了一下娃的后腦勺:“瞎說什么呢!”說罷急急忙忙拉扯著小孩走了。那孩子邊走邊罵罵咧咧的,還回頭朝蘇憐做鬼臉。
“姐姐,破鞋是什么?”阿吉仰起臉,眼睛里一片清明。
蘇憐面無表情:“罵人的話?!?p> “是罵姐姐么?”阿吉問。
“可不咋地?!碧K憐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阿吉趕上來:“姐姐不生氣么?”
“有啥好生氣?被人罵兩句而已,只要不往心里去,就一點損失也沒有,旁人還白費了口水?!碧K憐笑著說。
笑話,她還怕被人罵?前一世那些嫉妒她才干的同事、競爭對手,哪個不是對她恨得牙癢癢的。她慣于用業(yè)績打?qū)κ值哪?,在對手的咒罵聲中茁壯成長。
來到河邊,只見岸邊三三兩兩聚集了浣洗衣物的婦女。蘇憐迎上去,笑盈盈道:“各位嬸子好,初來乍到,奴是見山哥哥家的新婦?!?p> 那群婦女抬起臉來看著她,只有兩三個朝她點了點頭,別的幾個轉(zhuǎn)頭過去大聲地竊竊私語。
“見山兄弟抬回來的破鞋,居然醒了!”
“還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呢!”
“死了倒干凈。見山兄弟也是,這么不干凈的女人抬回來作甚,不如淹死干凈!”
“就是,把臟東西抬回來壞了咱們張家村的風(fēng)水!”
阿吉蹲在岸邊撿小石頭,似乎啥都沒聽見。蘇憐討了個沒趣,抱著盆子到較遠(yuǎn)處蹲下來洗衣服。
河水寒冷,透了水的粗布衣物硬得像石頭一般。蘇憐懷念上一世家里的全自動洗衣機(jī)、烘干機(jī),還有柔軟的真絲衣物。
這原主的手也是如春蔥一般,只右手指節(jié)處有一層薄薄的繭,看起來像是執(zhí)筆留下來的繭。浣洗了幾件衣物,手便凍得發(fā)紅,生生地疼了起來。
她自己是出身寒門,小時候家里窮,多虧了九年義務(wù)教育才有書念,家務(wù)事一件也沒少干。后來出國讀研,還要勤工儉學(xué)刷盤子。再加上愛好運(yùn)動,身體素質(zhì)不錯。沒想到這一世趕上這位小縣城教書匠二小姐的身子,比她這個海歸碩士、金融高管還嬌氣。
蘇憐不由得皺起眉頭。
“欸,你們看看她那腰,一看就是個狐貍精,小心自己家男人,別被小狐貍精勾了去。”
婦女們的竊竊私語恰到好處地飄進(jìn)蘇憐的耳朵里。
蘇憐偏過頭看向她們,盈盈笑道:“嬸子過獎了,憐兒哪里就好看到如此地步了?”
“呸,臉皮夠厚的!”一個婦女啐道。
“走吧,別理這個臟東西?!眿D女們擰干衣物,三三兩兩結(jié)伴走了。
天快黑了,蘇憐站起身來擰衣服,無奈手上力氣太小,怎么也擰不干。這么一大盆濕了水的衣物抱回去,到了家怕是會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實在沒法子,蘇憐準(zhǔn)備抱著濕衣服回家去,一轉(zhuǎn)身卻見到張見山朝她走來。
“天快黑了,你們還沒回去,我來看看?!睆堃娚狡骋娔且慌枳訚褚路?,心下邊明了。
他接過盆子,一件一件衣服擰干,然后抱上木盆往回走。
一言不發(fā)的。蘇憐心道,一個漢子年紀(jì)輕輕死了老婆,留下個小崽子,他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屬實不易。
阿吉見他爹來了,把手里的石子一扔,蹦跳著趕上去跟他爹并排走。
“爹爹,破鞋是什么?”小孩子童言無忌。
張見山腳下不覺一頓。
“阿吉別胡說!”張見山低聲訓(xùn)斥道。
阿吉被爹爹訓(xùn)斥了,心下不悅,撅著嘴說:“嬸嬸們都說姐姐是破鞋,姐姐說那是罵人的話!”
張見山回頭,難堪地看了蘇憐一眼,又低下頭對幼子說:“都是些沒來由的胡話,你不可跟著胡說。”
這男人也真可憐,死了老婆當(dāng)?shù)之?dāng)媽,娶個新婦還被人背后指指戳戳。
蘇憐趕上去,跟他們并排一道走。
張見山一臉凜然,閉口不言。
“憐兒沒有。”蘇憐小聲說。
她還是要點臉的。何況這個年代女人的名聲比命還重要,這不只是虧了虛名,而是實質(zhì)性傷害了。
蘇憐心想,必須想點法子,把好名聲賺回來。不然的話,就算她自己想得開,合伙人和小崽子也會莫名受委屈。
“那是自然?!睆堃娚綉?yīng)道。
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蘇憐表面上不計較,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