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首席
梅菲斯托趁著夜色像老鼠一樣躡手躡腳地穿過荒原,將寶貴的抄本和詩集緊緊抱在胸前。事實上他根本不需要這么謹慎,因為任何不懷好意又離他太近的活物都難逃一死。他離開蘭斯王都后,已經(jīng)走遍了中立之地的南部和東部。魔法師都多少有些怪癖,梅菲斯托也不例外,每天黎明將至時,他就會把厚厚的長袍脫下來,墊在地上當毯子,仰面朝天躺在上面呼呼大睡。在常人看來他除了干凈的臉和得體的舉止外,其他方面與流浪漢幾乎沒什么兩樣。梅菲斯托從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他一邊追尋著勞倫斯幾乎微不可查的魔力波動,一邊觀察著頭頂?shù)男切莵頊y定方向,就這樣走了快一個月,才終于從一道低矮而堅固的石墻后,再次明確感受到了勞倫斯的魔力。
在戰(zhàn)場上死里逃生的巡夜士兵們自然不會在半夜放一個形跡可疑的“流浪漢”進入領地。梅菲斯托再三強調(diào)自己只是個憂郁的吟游詩人,為了創(chuàng)作靈感才途經(jīng)此地。但士兵們怎么會相信這種鬼話?在被他死纏爛打的態(tài)度激怒后,一名士兵向他腳下射了一箭,想嚇唬他離開。這時梅菲斯托才不得已使用魔法將箭矢偏轉(zhuǎn),并亮出了塔斯尼亞學院的招牌,驚得唐納德趕緊去找勞倫斯求證。
終于,他在墻外張望了好一會,才等來了意料之中的回應。勞倫斯穿著一身格外正式的禮服,在幾個士兵的護送下登上了墻頭。梅菲斯托瞇起眼看了看,便輕松察覺到了勞倫斯虛弱不堪的本質(zhì),以及那些士兵沒有任何禮儀常識的事實。
這里不像塔斯尼亞學院,有一堵令人生畏的,宏偉的金色城墻,空氣中只有枯澀的咒語和風聲的合奏。雖然這地方很破落,到處都透著一股貧窮的土腥味,然而,對梅菲斯托來說也是僅此而已。他不喜歡待在學院里,那里只能聽到虛偽的恭維和疲倦的抱怨,沒有喧鬧,更不存在笑聲。勞倫斯的領地雖然破敗,但里面到處都是屬于自然生命的活力氣息。
“晚上好,領主閣下,我們又見面了。您的氣色可真是越來越好了!”梅菲斯托隔著老遠就高喊起來,生怕士兵們看不出他和領主已經(jīng)是老熟人了。
“啊…”勞倫斯想了一下,才有些心虛地問候道:“大詩人梅菲斯托,是吧?好久不見,是什么風把…”
“好了,客套話就免了吧?!泵贩扑雇行χ鴶[了擺手,親切地提議道:“你的領地的確不太好找,能先讓我進去嗎?畢竟現(xiàn)在外面可不安全?!?p> ……
“那么,你為什么想要見我?”回到領主府的勞倫斯已經(jīng)無力再客套了,他疲憊地坐在床上,空洞的雙眼注視著梅菲斯托的臉。
唐納德告訴勞倫斯,塔斯尼亞學院在秘法之地的威名就像蘭斯的埃森騎士學院一樣響亮,從那里走出的每一位魔法師都是秘法之地未來最令人矚目的大師?,F(xiàn)在,一位來自塔斯尼亞學院的學生就坐在勞倫斯面前。勞倫斯曾詢問過梅菲斯托冒充學院學生的可能性,但得到的答案十分肯定——幾乎不可能。大多魔法師都不敢偽造身份抬高身價,因為以前有過曾自稱來自塔斯尼亞學院的騙子還沒來得及享受花天酒地的生活,便被高等魔法委員會的成員暗殺了。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離開秘法之地去別處謀生的魔法師甚至都不敢主動透露自己曾修習魔法的事實,如今應該只有不要命的瘋子或傻子才會冒充塔斯尼亞學院的學生了。
梅菲斯托既不瘋也不傻,除了顯而易見的耿直外,勞倫斯看不出他有任何問題。唐納德建議勞倫斯,如果有可能的話,就盡量讓梅菲斯托留在領地,就算他不打算為勞倫斯效力,如果能在領地待上一周,他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價值也是極為驚人的。
“我來這里,是想找些寫作靈感。”梅菲斯托平靜的聲音把勞倫斯從沉思中喚醒。見勞倫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十分失禮地低下了頭,熟練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硬邦邦的餡餅,對站在一旁的菲麗絲微笑了一下。
“你好,我聞到了粥的味道,能給我盛一碗嗎?非常感謝?!?p> “抱歉,粥的味道可能…”
“啊,沒關系,我不在意它的味道?!泵贩扑雇刑蛄颂蜃齑?,晃了晃手中的餡餅,“只要它能讓餡餅更好下咽就可以了。”
他眼中的光芒倒映在虛空中,好像能看透一切。菲麗絲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轉(zhuǎn)身去拿碗。梅菲斯托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雖然并不咄咄逼人,但還是讓人有些不快。
“你的女仆似乎有些慵懶?!泵贩扑雇行÷晫趥愃拐f道:“這可不是什么小事,想象一下,假如坐在這里的是一位國王呢?她就這樣皺著眉頭服侍客人嗎?毫無疑問,這種程度的失禮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災禍?!?p> “她不是…”勞倫斯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他不想花太多精力解釋什么,就讓梅菲斯托先保持誤會吧。
“好吧,咱們來談談正事?!泵贩扑雇型蝗蝗玑屩刎摰卮丝跉?,這讓勞倫斯立馬打起精神來。
“我要在你的領地住上一段時間,別問我要干什么,也別急著拒絕我?!?p> 梅菲斯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所以呢?”勞倫斯狐疑地皺緊了眉頭,他絕不相信梅菲斯托半夜到訪只是為了說這點事,這太荒謬了。
“讓我留在這。開個價吧,你想要什么?金錢,力量,還是權力?”
勞倫斯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家伙是認真的。雖然勞倫斯并不在意這種小事,但他隱約覺得梅菲斯托的動機并不單純。
“開價?”勞倫斯自嘲地笑了笑,又聳聳肩,“看看這窮酸地方,我甚至想不出你留在這除了睡覺還能做什么?!?p> “我并不是白吃白喝?!泵贩扑雇杏行┛鄲赖仄鹕?,四處張望了一番。他緩緩踱步到墻邊,拿起了勞倫斯掛在墻上的佩劍,而后念出了一連串晦澀難懂的咒語。伴隨著一陣金屬扭曲的哀鳴聲,那把劍被金色的光芒給包裹住了。
勞倫斯屏住了呼吸,因為他正在目睹一個真正的奇跡。
“這樣吧?!泵贩扑雇邪褞缀趺撎Q骨的耀眼長劍拋給勞倫斯,“我可以為你的所有士兵都鑄造這樣的武器,還有同樣品質(zhì)的盔甲。這樣的報酬,是否能打動你?”
勞倫斯驚奇地盯著他的佩劍,試著拔劍揮了個漂亮的劍花。這把劍和它原來的形狀區(qū)別不大,但它非常輕,就好像一根樹枝。劍刃看起來鋒利無比,勞倫斯覺得它甚至能毫不費力地切開巖石;劍身反射著屋內(nèi)的燭光,閃爍著熔金一般的漂亮光澤。勞倫斯驚嘆著,反復端詳著,好一會才戀戀不舍地把劍重新插回劍鞘。
“這是…怎么做到的?”
“質(zhì)量上乘的鋼鐵,熔鑄秘法,以及雕刻三重螺旋結(jié)構法陣的耐心?!泵贩扑雇袑⒁恢皇州p輕按在劍柄上,“如你所見,它現(xiàn)在比任何一種金屬都輕得多,也堅固得多。重鑄它最大的難點在于分離雜質(zhì)需要嚴格控制溫度,雕刻出的紋路間距必須精確到毫米。不能使用金屬系魔法改變武器形狀與自身強度,要在最佳時間,大概五秒內(nèi),一次性完成熔鑄…總之,這種借鑒矮人鍛造工藝的技術聽起來復雜,但其實非常簡單,一個愚笨的法師學徒都能在二十年內(nèi)成功鑄出一把這樣的劍。”
如果現(xiàn)場還有一位魔法師,恐怕要被梅菲斯托這番話給氣昏過去。不知道梅菲斯托是不是對“愚笨的法師學徒”有什么誤解,事實上,能在二十年內(nèi)掌握熔鑄秘法并雕刻三重螺旋法陣的魔法師在整個秘法之地都不一定能挑出二十人。在塔斯尼亞學院,只有五名天賦異稟的魔法師能有幸接受大賢者卡蒂尼的親自指導,而梅菲斯托每年都以全系魔法滿分的成績將另外四位前輩羞辱得無地自容。也許這就是梅菲斯托不愿繼續(xù)在學院里生活的真實原因吧,盡管有著魔法之巔的美譽,但學院里能學到的知識還是太有限了。多年來,梅菲斯托跋山涉水,幾乎走遍了整個大陸,試著要領悟更加強大的魔法。沒有了諸神的恩賜,魔法師們只能靠冥想和旅行來尋找新魔法。在梅菲斯托離開學院的第六個年頭,秘法之地已經(jīng)遺忘了他,因為它深知這個驕傲的年輕人不會浪費時間回家鄉(xiāng)回憶什么。時至今日,賢者卡蒂尼的其他四個學生每年都會鑄造出少量附魔武器和盔甲,而這些稀有裝備會被蘭斯重金收購,并保存在各個大型城市的軍械庫中供高級將領使用。
“真漂亮?!眲趥愃官潎@著,“你真的能為領地所有士兵換裝嗎?”
“假如時間足夠的話。心情不錯時我每天可以鑄造兩套軍備,或者三五套也說不準。前提是給我一個不受打擾的房間,還有熱乎的食物。”梅菲斯托似笑非笑地聳了聳肩。
“那就說定了!”勞倫斯幾乎跳了起來,趁梅菲斯托還未反悔前承諾道:“這間房子歸你了,一日三餐我保證頓頓有肉。如果還有什么需要,隨時找我,只要我能解決,那必然…”
“那么,勞倫斯先生,我們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了?!泵贩扑雇锌雌饋肀葎趥愃惯€要著急,他滿意地哼了一聲,“你覺得那把劍怎么樣?”
“還沒用過,所以不好評判。”勞倫斯一五一十地答道:“但看上去它應該比原來好用得多。”
“真是讓人掃興的評價,不過它的確比不上神明的造物,兩者差得不是一星半點?!?p> “什么?抱歉,我沒聽懂?!?p> 這時,菲麗絲把重新熱過的粥端了過來,梅菲斯托便不再搭理勞倫斯了。他一手抓著餡餅,一手端著碗,左右開弓,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讓菲麗絲皺起了眉頭。
“唔,即使以飼料的標準來評價,這碗粥也相當糟糕?!泵贩扑雇幸豢跉獬酝炅艘瓜?,舒服地打了個嗝,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恐怕是我最近兩個月里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明天的早餐可以不這么難吃?!?p> 勞倫斯僵硬地點了點頭,他看菲麗絲的臉色很難看,便只能以沉默來照顧菲麗絲的感受了。
“好了,我要休息了。勞倫斯先生,還有這位女仆小姐,請離開我的住處吧,會客時間結(jié)束了。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我。”梅菲斯托相當自覺地躺在了勞倫斯的床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每天早上讓人把軍備放在門口就行。另外,麻煩你們離開時幫我把燈熄滅,謝謝?!?p> “好的,如你所愿?!?p> 勞倫斯和菲麗絲對視了一眼,默默地將燈熄滅,離開了。
黑暗中,梅菲斯托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久。剛才重鑄武器時,其中有一粒金屬塵埃附在了天花板上。由于某種奇異魔法的緣故,它在天花板上左搖右擺,最終耗盡魔力才靜靜地落到了梅菲斯托的手心里。
“不該有瑕疵的?!泵贩扑雇写蛄藗€哈欠,合眼睡去。他在夢中回憶著重鑄的細節(jié)——劍身中隱藏著一種格外神秘的力量,它就像幽靈一樣躲藏在新雕刻出的上百道復雜符文內(nèi),并輕松偏轉(zhuǎn)了其中一處回路。
它不屬于任何一種已知元素,也不像惡靈或詛咒纏身,有明顯的憎惡意識和力量。梅菲斯托只能判斷出它可能來源于勞倫斯的體內(nèi),就像寄生蟲一樣,靜靜地觀望著、潛伏著。
等待著破繭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