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宇坐在那里,看著十年前的瘋子,想起了父親的叮囑:不可上山。
他當(dāng)時以為這不過是大人嚇唬小孩子的把戲??墒撬砼赞Z隆隆的雪崩聲仿佛在嘲笑他的無知與自大。
雪崩發(fā)生時,楊宇正在爬這座山,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很久。大概是在十年前,那個不知乞討了多少年的瘋子,盯著他遞來的蘋果突然大笑了起來,拿著蘋果向著那座誰也不敢上去的山一路狂奔而去,然后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除了成為“不可上山”的又一事實,誰也不在乎那瘋子是死是活,只有楊宇看到了瘋子當(dāng)時眼中一霎閃過的明亮奪目的光,他覺得那真漂亮。
其實楊宇很早就發(fā)覺了瘋子眼睛的漂亮,所以經(jīng)常給饑腸轆轆的瘋子一些吃的,就是為了能夠正面看那眼睛,楊宇從未見過如此生動的眼睛,那瘋子好像也明白,不躲不避的讓他看個夠,而且還經(jīng)常對他說道:
“那山?jīng)]有什么好怕的,他們只是自己把腳鎖住了,我總有一天要登上去的。”看著瘋子豐富多彩的眼睛,那時小小的楊宇不經(jīng)想到:
“若是有了那樣的眼睛,瘋了倒也沒什么的?!?p> 楊宇大概一直爬到了此山相當(dāng)高的位置,已經(jīng)冷的刺骨了,他的儲備也所剩無幾,正當(dāng)他猶豫是否繼續(xù)時,從山上奔騰而下的雪浪幫他瞬間做了決定:他將剩余的儲備全部扔掉,為的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到目光所及的一塊突出的巨巖下面。雪浪幾乎擦著他的身體而過,把遇到的一切東西盡數(shù)掃蕩干凈。
一進到這個狹小的空間楊宇就撞到了一個物體。
仿佛命運的捉弄一般,他看見一副熟悉的面孔:那個瘋子正靜靜的坐在地上,手里還攥著一個蘋果核,容貌依舊,但已經(jīng)逝去,唯有眼睛依然明亮。
“竟然到了這里。”楊宇想起一路上的磕磕絆絆,又看了看瘋子單薄且破爛的衣服,不經(jīng)搖了搖頭。
“若是把我的裝備給他,他大概已經(jīng)上去了吧?!?p> 不知過了多久,轟隆聲終于停止了,楊宇起身到了外面,經(jīng)過剛才那么一遭,坡上的積雪都薄了幾分,路也比之前更好走了。
“下是下不去了,這雪崩除了空氣什么都沒留下,還不如上去看看山頂有怎樣的風(fēng)景,也算是死的明白了?!睏钣钕肫鹆睡傋涌癖紩r的眼神與躺在那里不甘閉上的雙眼,下定了決心。
白色,白色,還是白色,除了這另人眼花的白色,楊宇什么都看不見,隨著他一點點的向上,他的體力與熱量在飛快的留失。他的意識已經(jīng)慢慢模糊了,只剩下一股意念在支撐他在做最后的攀登。
一步,兩步,一步,兩步,一步,兩步。與山巔的距離似乎只差這區(qū)區(qū)的兩步,可是楊宇知道這兩步是瘋子用盡一生都無法越過的距離,但是他又怎么愿意止步于此,像那瘋子一樣不甘的死去。
他死死咬住牙齒,一點點往上掙扎著,不知何時,他一腳踩了個空,失重感席卷了他的全身,這時一股熱流在他身體里涌動。
“人在要冷死的時候,是會感覺到熱的?!睏钣钕肫鹆烁赣H的這句話,隨即失去了意識。
在深不見底的火山內(nèi)部,躺著一個人,他胸前的吊墜正散發(fā)著微光,一縷陽光從洞口穿過,灑在了他臉上,他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見了高高懸在上空洞口中的太陽。
“我這是摔了下來,而且還沒死?”楊宇只記得他爬著爬著,最后一腳踩了個空。
“這山居然真的是座火山??磥懑傋涌谥械哪莻€傳說是應(yīng)該真的?!彼麢z查了一下身體,確定沒有大礙后,起身看到了四周高聳的巖壁。
不知道該怎么出去,楊宇仔細(xì)的搜尋了四周,可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出口,偌大的火山底空空蕩蕩的,除了正中央的一口棺材什么也沒有。
這口棺材十分詭異,楊宇并不想觸碰,可別無他法,否則他的尸體就會和這口棺材躺在一起,等上無數(shù)年后被下一個掉進來的倒霉蛋發(fā)現(xiàn)。
他先用幾塊石頭小心翼翼的試探了幾下,那棺材紋絲未動,然后他硬著頭皮到了棺材近前,這棺材看起來和尋常送喪的棺材沒有什么不同,開合處也設(shè)計的極為相似,楊宇兩手同時用力,那棺材板被他緩緩的一點點搬開。
直到看見棺材里躺著的人,楊宇這才徹底信了瘋子給他講過的那個一千年前的傳說:鎮(zhèn)上最漂亮的女孩被眾人獻(xiàn)祭給龍神以平息它的怒火。
“真是一群廢物,竟然讓一個女子為他們犧牲?!泵看握劦竭@個傳說時,瘋子總會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但讓楊宇感到不解的是,這個漂亮到不像話的女子,都過了一千年了,還像剛睡著一樣,眉毛還在微微顫抖,眼睛竟然還張開了。
“這眼睛雖然也不錯,但依舊不如瘋子的。”楊宇默默做出了評判,雖然這并不是他該關(guān)注的重點。
林晚照一醒來就看見一個一身破破爛爛的陌生男子,而且沒有看到其他熟悉的人,她想了想還是問道。
“你是來接我的嗎?我睡了有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楊宇看著這個輩分大到嚇人的女孩,遲疑了很久小心翼翼的說道:
“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有一千年了吧?!?p> 林晚照睜大了眼睛,猛地坐起身來,楊宇被她這舉動嚇了一跳,往后縮了一大步。
“也就是說,都過了這么久了,他們還沒來接我嗎?”林晚照有些生氣,那頭老龍竟然騙她。
“也許,他們只是有點事。”
“所以他們就讓我在這個地方等了一千年嗎?”
楊宇無話可說了。不管是什么樣的原因也不夠讓人等一千年,就算是不會死掉,就算是對于當(dāng)事人來說只不過是一場夢,但失去的動西,錯過的人,可不是一句道歉的話就能填平的。
林晚照看著不知如何應(yīng)答的楊宇,意識道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可她又不想就這樣承認(rèn),所以便直接轉(zhuǎn)移話題。
“不說這些了,你是怎么進來的?!?p> 楊宇指了指上面的洞口。
“從那里摔進來的?!?p> “那你身體還挺結(jié)實的?!?p> “應(yīng)該是吧,那個…前輩?”
“叫我林晚照?!?p> “林晚照前…額,那個林晚照,我想問一下,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啊?”
“我還以為你想問什么呢?!?p> “我可以再問一次的?!?p> “不用了?!绷滞碚諞]好氣的從棺材里出來,然后站在旁邊使勁推了一下棺材。
楊宇只聽到轟隆一聲,一道巖壁裂開了個僅能通人的口子。
“非常感謝?!睏钣铍p手抱拳向著林晚照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睏钣钷D(zhuǎn)過身看向林晚照,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能和我一起回去嗎?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里?!?p> 楊宇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活了一千多年的睡美人,或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罷了。
“當(dāng)然可以,不過,我也有一個請求。”
“你說。”
“如果你不需要這副棺材了,我想用它埋葬一個人?!睏钣钫J(rèn)真的看著林晚照說道:
“有個男人,他曾經(jīng)很想很想來這里,只是風(fēng)有些大了,把他留在了途中,他不甘心,可是沒辦法,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不是神,而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p> “但他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的是,他無意間說下的那些話和他眼中的光,會在一個男孩的心里埋下種子,讓那個男孩不顧大人們口中以神之名的勸阻,從八歲起就在內(nèi)心緊緊掛念著一直到了十八歲還憧憬著登上這座山后會有怎樣美麗的景色?!?p> “現(xiàn)在十年前的男孩已經(jīng)到了這里,可是他卻倒在了途中,我想讓那個永遠(yuǎn)留在十年前的男人,能夠長眠于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地方,這或許是對他最好的寬慰?!?p> “你說的那個人現(xiàn)在在哪里?”
“就在這里?!睏钣羁聪蜻@座高聳的山,仿佛他的目光能夠穿過那重重的巖壁,抵達(dá)那塊石頭下面,與那個靜靜躺著的,被大家叫作“瘋子”的男人對望。這個瘋癲了一生的男人看著十年前的少年,露出了開心的微笑,仿佛他這一輩子受到的痛苦與嘲笑,不過是他前進路上絆腳的石子,而他早就已經(jīng)抵達(dá)了彼岸。
一滴不知從何時就匯聚好的淚水,終于從楊宇的眼角落下。
林晚照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向著他口中的那個男人留下了一滴眼淚。待他又重新看向自己時,林晚照說到:
“聽你這么說,好像沒人比他更適合躺在這棺材里了,如果沒有你和他的話我好像還要再等上不知道幾個一千年?!?p> “你…謝謝。”待楊宇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林晚照已經(jīng)走到了出口前。
“你還愣在那里干嘛,走啊,和我一起把他帶回來,我又不知道他在哪里?!绷滞碚沾┲簧砣A麗的衣服,被灑進來的光籠罩著,好像一朵盛開的花。
“這山做為他的墓地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她認(rèn)真的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