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明面的道士,暗地的僧人
聽到顧長生說出‘縣令已死’這樣的話語,王度渾身一震,緩了好一會兒。
他滿心認為自己做的已經(jīng)足夠隱秘,可以瞞人耳目。今天來的假冒仙人一個個都未曾看穿謊言,那幾個騙子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可如今這等秘事,卻教眼前這位少年道士一語道破。
我不要面子的嗎?
眼見著謊言被戳穿,王度卻放松了下來,面前這人的確如衙役所說,是有真才實學的。
“道長何以見得?”王度裝模作樣的反問了一句。
“我們道士有一種喚名【叫魂】的法子,運用術法,可以讓死去一段時間的魂靈短暫的顯現(xiàn)……”
見王度發(fā)問,顧長生不慌不忙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緊接著又在腰間乾坤袋摸出一紙符箓,往空中一劃,自燃的符箓一個呼吸間便化為光樣的塵粒,緩緩消散在這書房之中。
“【叫魂】所能顯現(xiàn)的魂靈有死去時間的限制。”
“法力低微者或許只能叫醒死去十二時辰內(nèi)的魂靈,法力高深者則可以將這個時間延長至七日到一月不等……甚至能直沖冥府,將無法逗留在陽間的魂靈一舉抓回?!?p> 顧長生一面說著,一面走到棗紅色的房門前站立。
“而我,恰好可以叫醒三日內(nèi)死去的魂靈!”
‘刺啦’
在木質(zhì)門軸有些酸牙的摩擦聲中,門扉洞開。
家養(yǎng)的土貓受了驚快速跑過屋檐,西向去的巨大日輪正在墜落,陽光在顧長生背后拉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主薄老先生,你且看看屋外院子?!?p> 顧長生側(cè)開身,用手指向屋外,示意王度看去。
王度肉眼凡胎老眼昏花,表示看不出什么名堂。
“顯魂?!?p> 顧長生對著屋外命令道,在王度的眼中,夕陽下的院子里好像掠過了一絲不同。
“顯魂!”
“顯魂!”
一聲冷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嚴厲。
王度看著看著忽然說不出話了,這瞬間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緊緊箍住他的脖子,那雙大手將喉嚨里的驚呼也給捏的粉碎倒向肚內(nèi),讓現(xiàn)在的他無法呼吸。
只見在顧長生的喝令下,院里憑空出現(xiàn)幾道帶血的身影,他們手提腦袋,斷開的脖頸上不斷涌出鮮紅的血來。
王度看過去時,亡人手提的腦袋紛紛轉(zhuǎn)過來,把帶血的幾乎要爆掉的眼珠子瞪向他。
“我的腦袋在哪里?”
“狗官,把命拿來!”
“我們只不過想要騙取些財物,按大唐律法頂多關上個一年半載,你卻濫用職權直接將我們打殺……納命來!”
“……”
王度嚇得跌倒在地,他無力的望向守在門旁的顧長生,出聲哀求:“道長,我現(xiàn)在相信你……下官再也不敢試探道長,快收了神通請道長快收了神通吧!”
見王度這個模樣,顧長生滿意的點點頭,他拍拍手,旋即合上了書房的門。
一時間所有暴虐的聲音都煙消云散了,仿佛先前的亡靈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顧長生打算和這個主薄好好談談縣令的死亡事件,就在他轉(zhuǎn)身看到王度的瞬間,他愣了一下。
眼見著一道即將消散的亡靈正溫柔的注視著嚇得半死的王度,那亡靈身穿官服,年齡不過四十。
顧長生心如明鏡。他徑直走到書桌前,拉過椅子,在王度對面坐了下來。
屋內(nèi)又陷入了安靜,只有王度低低的喘息聲響起,顯然是【叫魂】這法子把年已甲子的他給嚇得不輕。
片刻后,王度終于從那種驚駭?shù)男那橹谢剡^神來。
他站起身對著顧長生,表達歉意:
“請道長諒解,懸賞之事,并不是為了欺瞞道長,而是為了甄別覬覦財物的無能蠢物……”
“怕只是為了甄別尸體吧?”顧長生不管王度越發(fā)難看的臉色,嗤笑道,“若是我答錯了,便也和那些人一樣身首異處了吧?!?p> 王度躬身,不敢言語。
“你從頭到尾說說縣令的事吧?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竟會讓你想到起死回生之法?!?p> 顧長生靠著椅子,輕輕甩了甩道袍的長袖,隨意的像是要聽眼前的白發(fā)老者講一個兒童聽的傳奇志怪故事。
“大約是兩天前的五月初一,”王度理了理思緒,開口說道,“那個下午悶熱,當時我正和縣令坐在書房討論一紙卷宗,對,就是在這個書房?!?p> “卷宗是什么內(nèi)容?”顧長生敏銳的指出問題。
“……只是白下城一些流民問題,土地兼并嘛,歷朝歷代都有的,不足為奇?!蓖醵泉q豫了一會兒,方才開口。
“你繼續(xù)說?!?p> “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縣令就突然暴斃橫死在屋……”王度神色有些悵然。
“飲食可有問題?”顧長生皺眉。
“他與我一直是一樣的吃穿用度?!?p> “有無疾病?”
“縣令身體好得很,前些天夜里還每每照顧妻妾,一個不落?!?p> 聽到王度所說,顧長生臉皮不由得抽了抽。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正是暴斃的原因?
“那七位妻妾來歷背景可干凈?”
“都是良家女子,無甚背景?!?p> “最近一房是什么時候娶進門的?”
“時間不長不短,大約一年多?!?p> 顧長生揉了揉眉心,他已經(jīng)大致把情況弄明白了。
“這下可以排除自然死亡,看來縣令暴斃的整件事情有神秘力量介入……”他頓了頓,再次看向坐在對面的王度,說道:
“縣令死于初一,你在初三就貼了懸賞,尋求仙人教授起死回生之法?!?p> “我很好奇,你不過一縣令的主薄,這白下縣又非京畿之地,你從哪里聽來的這等逆天法術?莫不是昨天出了什么狀況?”
面對顧長生的質(zhì)問,王度嘆了口氣,用手指緩緩敲打著整潔的紅木桌面。
“這一切都瞞不過道長慧眼,本來縣令死時我已萬念俱灰,就連一封書信也沒來得及送往長安向圣人秉明情況……可昨天府上卻來了個和尚。”
“和尚?”顧長生有些不悅。
他乃修道之人,如今聽王度提了個和尚,再加之那和尚又可能是怪異事件的幕后黑手,自然不喜。
“昨日,我正給縣令秘密做著法事,結(jié)果從屋外闖進一個要化緣的和尚。”
“對,上仙沒有聽錯,我們正在屋里悼念死者,他卻闖進來口口聲聲只說要化緣?!?p> “我自氣不過,要去打他……那和尚卻說:「你想要家主復生嗎?我可以作法,讓他還魂」”
顧長生聽了,發(fā)現(xiàn)了盲點,開口問道,“可有泄露縣令死亡之事?”
“不敢不敢,這事一說,定會引起地方動蕩……我一直保密,連府中下人也只會以為法事是替死去的姬妾所作,并不會懷疑到縣令頭上……我其實也納悶那和尚為什么會知道,只當他是仙人,有些道行?!?p> “你聽了這話,然后什么也沒做?”
“我當時我當時……”王度皺起眉頭,微微張開著嘴。
顧長生看到這一幕,心有所悟。
若在他人看來,王度或許一副回憶模樣,可在顧長生看來,王度這是在遺忘。
被人以神秘力量下達的遺忘命令,那個來歷不清的和尚。
“不知道為什么,我當時心里只記得高興,于是急忙去后院尋了七位姬妾來,結(jié)果一回頭那和尚卻不見了,我們大家都以為是怠慢了仙人?!蓖醵纫荒樏院恼f道。
顧長生輕輕的點了點頭。
“所以你從和尚那里知道有起死回生之法可以救回縣令,于是第二天就派府兵在城門貼了這一張懸賞,想著那和尚看見后會立刻趕來縣府。”
“而且這縣里既然有和尚一個仙人,那么即便找不到和尚,也應該能試試找找另一個會起死回生之法的仙人?!?p> “我說的對嗎?”
顧長生一頓冷靜分析,把王度給看傻了。
“上仙所言句句屬實,下官懇請請上仙救縣令一命?!?p> “好,我明白了。”
顧長生站起身來,并沒有直接回答王度的請求,而是轉(zhuǎn)身走向屋外。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一切需得抓到那妖僧才能解決……妖僧一定會再來,到時候他說什么,你也順著說下去就是了。”
顧長生走在前面,王度連忙起身跟在后面恭敬的相送。
“去取一顆上好的珍珠來?!弊叩皆褐械念欓L生抽動鼻子,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對一邊的王度吩咐到。
王度即派侍女去取。
果然如那衙役所說,這院中已有尸臭味。只是那時正是白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黃昏,即便再遲鈍的鼻子也能聞到那股惡人的氣味。
在等待侍女取珍珠的時候,前門嘈雜,進來兩名官兵,正趕押著一個人。
“跪下。”滿臉橫肉的官兵一腳栽下犯人雙腿,看得一旁的王度直皺眉。
“主薄,這人犯了盜竊罪,請您發(fā)落?!?p> 王度先對顧長生示意,這才向前幾步,沉聲道:
“抬起頭來,為何盜竊?”
犯人緩緩抬頭,這一看看得王度眼皮子直跳,抬起的那張臉上布滿淤青紅腫。
“你們打了他?”王度看向官兵,不滿的問道。
“沒有,遇到他的時候已經(jīng)這樣了,他只說是自己碰的?!币娡醵扔行﹩栘煱愕馁|(zhì)疑,官兵很是無辜,語氣抱怨。
王度心說你這是唬弄誰呢!
私自拷打犯人這種事放平日里也就罷了,別在仙人當面的時候說出來啊,惹他不高興,認為我管教不嚴怎么辦?
王度不著痕跡的瞄瞄顧長生,見他沒有什么表示,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你們在哪里捉到的他?”
兩名官兵對視了一眼,相顧無言。
“怎么?說不出話來?”
“主薄……這犯人是自己送上門來的,縣衙的鼓都快被他給敲爛了……我們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所以到府上請您定奪?!?p> 話音一落,不只是王度愣住了,就連顧長生眼中也閃過詫異。
“本官問你,你這是為何?”
王度想不明白,干脆直接審問犯人。
出乎這位主薄意料,犯人只是渾身顫抖著,嘴里碎碎念什么,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嚇。
“送他去牢里,反省幾天。過幾天我有時間再審!”
官兵應了一聲,用手架拷著犯人徑直走出縣府。
不多時,有嬌美侍女捧著精致的機關盒而來,里面呈著一顆潔白的珍珠。
“上仙,請?!蓖醵裙Ь吹恼f。
顧長生從腰間乾坤袋摸出一紙符箓,掐著訣,那符箓化作一道慘白的寒氣朝珍珠席卷而去。
即使在這樣的五月天里,那寒氣照樣唬得王度并侍女一起直哆嗦。
“放死者嘴里,可保他尸身七日不壞?!?p> 王度拿過珍珠,握得死死的。
顧長生沉吟片刻,又說:“再取一些雞鴨魚肉,讓肉壞掉。這個天氣尸體應有腐味,莫讓那妖僧起了疑惑?!?p> “一切都聽上仙安排。”
顧長生再想了想,確定沒有什么再說的,抬腿就走,“主薄老人不必再送?!?p> 王度止步,直到看著那道白色身影走遠了,許久之后他才反應過來,猛拍一下自己的額頭。
“忘記問上仙名諱了?!?p> “……不過那也不重要?!?p> 王度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忽然閃過一道陰惻惻的笑容。
不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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