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第一抹陽光破開云霞,光照八方。
江陵也終從沉睡中醒來,這一夜,他一直都在做著同一個夢。
夢里有巨鰲出水,鰲背馱著金書,它遠(yuǎn)遠(yuǎn)而來,卻總隔著咫尺天涯,怎么也靠近不了。
就是這般畫面,反反復(fù)復(fù),不下百十遍。
這醒來之后,可能因為亂夢纏身,雖睡了一晚上,卻并沒覺得身體有輕松多少。
睜開眼,看著前邊火堆,火早就滅了,只有余煙在緲。
火堆對面,聶倩早已消失。
‘這天色已亮,她作為孤魂野鬼,自是在這待不住了。’
站起身來,伸展酸痛四肢,長吸一氣,見自己手腳健全,其他地方也是無礙,不由慶幸昨晚運氣不錯。
昨晚沉睡之前,他心中有萬般擔(dān)憂。
按理說,那姥姥應(yīng)該不會輕易罷休,但這結(jié)果卻有點出人意料。
地上畫卷還在,觀其圖,忽見那炭筆所描之輪廓,竟變淡了不少。
尤其是那第一張,樣貌都稍顯模糊了。
他還是將畫卷收攏,帶在身上。
第二張畫,昨晚畫完就睡過去了,也不知成功與否。
他又多帶了幾張宣紙,以備不時之需。
待出了禪房門后,隱聽院里傳來讀書聲。
是那姓寧的書生,在讀《孟子》,書聲朗朗,抑揚頓挫。
江陵只朝那邊看了眼,便自往寺廟后山而去。
昨晚答應(yīng)的事,既然整晚無礙,那現(xiàn)已白天,也自當(dāng)兌現(xiàn)承諾。
后山亂藤橫生,枝節(jié)錯結(jié),才穿過廟宇走了十余步,便覺前行困難,寸步難進。
偶從林間發(fā)現(xiàn)野豬的穿行痕跡,順其行,這才鉆過密麻樹叢。
從草窩里爬出來后,見后方有一巨大草坪。
草坪上有亂墳數(shù)十處,雜草橫生,野樹亂長??辞樾?,該是已很久無人祭拜了。
在草坪盡頭處,一棵榕樹參天巨大,那龐大的樹身幾乎能有十人合抱。
樹冠如云,覆蓋方圓數(shù)十米。
無數(shù)的根須于樹下蔓延,牽連甚廣。
也不知為何,一見這榕樹,江陵就頗不自在。
‘這榕樹不會就是那姥姥的真身吧?’
狐疑著,他朝樹下走去。
才近數(shù)米,他就看見亂草石碓邊尸骨遍地。
等到了樹根周圍,尸骨更多,密密麻麻,幾乎疊層而積。
‘昨晚也未與她說清楚,這么多尸骨,怎知道哪具才是她的?’
正尋思間,他忽于樹根密集處發(fā)現(xiàn)一具尸骨幾乎被包在樹根之中。
而那尸骨的胸骨上,正好是插著一根未燒完的枯木。
江陵過去將那截枯木拔出來,見炭端尖細(xì),不正是他昨晚作畫的那根樹枝么?
‘倒也虧她細(xì)心,用這種方法提醒我?!?p> 有這炭筆指路,這尸骨應(yīng)該不會錯了。
扯開密密麻麻的樹根,幾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將尸骨一塊一塊從空洞中取出。
從骨相看,這的確是具女子骸骨,年歲不大。
他用昨晚那包裹書卷的一塊粗布就地鋪開,將尸骨撿于其中,背在背上。
‘只要將只尸骨帶走,她也將會跟著離開,從此脫離這姥姥的控制。’
承諾兌現(xiàn),剛欲離去,江陵心中忽生一念——‘這榕樹老妖害人不少,昨晚還派聶倩和羅剎鬼去害我性命,作為禮尚往來,我又豈能就這樣直接離開?’
念此,他匆匆擇來一堆枯草和干木,聚集一處,以火鐮點之。
他手中火鐮,也是昨晚聶倩捎帶而來,是以前的過路客留下的。
火星點燃干草,其火自騰。
他端著火把,就塞入了那密密麻麻的樹根之中。
‘看我燒你個精光?!?p> 火勢迸起,他又抱來大量枯草干枝投入其中,只轉(zhuǎn)瞬,火勢愈大,那榕樹也被大火引燃了起來。
退開十余步,欣賞著火苗四起,正想著需要多久才能將這樹燒死之時,前一刻還風(fēng)和日麗之蒼穹,下一刻便是烏云蓋頂,毛毛細(xì)雨說下就下。
當(dāng)雨滴落在臉上,還未及感受,忽然雨勢驟然變大,大有瓢潑之意。
稀里嘩啦奔騰落下,那剛焚燒而起的火焰,頃刻盡滅。
見這怪異之象,江陵心知必是這老妖在作怪。
‘倒也真是有大能耐,這大白天的竟也能左右周邊天氣?!?p> 雨越下越大,叢林里也開始迷霧頓生。
眼看四周白霧裊裊,始生迷亂,江陵也知再奈何不得,只能順著原來軌跡,打道回府。
然而,來時路徑不過數(shù)百步;這回時,他在草洞里穿行逾五百步,也未見盡頭。
再次爬出草叢,他見自己根本就在原地未動。
還是那草坪,還是那榕樹。
只是此刻的榕樹已幾乎整個兒隱匿于迷霧之中,黑森森的枝條若隱若現(xiàn),好似一張詭異的大臉,在朦朧之中發(fā)出譏笑。
‘鬼打墻?’
周遭無路,要想離開,他只能順著野豬走過的痕跡穿行。
可眼下,這路已成死路。
大抵是他放火的舉動,惹惱了榕樹妖,遂不想放他離去了。
卻也恰在此時,他身上攜帶的畫作忽然又一次抖動起來。
其畫飄然而出,徑自綻開,
于畫里忽有一柄橙色光影如匹練般長馳而去,迅如閃電。
只聽得炸響一聲,匹練擊中榕樹,切斷根須萬千;
濃霧朦朧中,陣陣慘叫,好似黃泉傳來,凄厲詭異,不絕于耳。
橙光一擊而歸,
復(fù)于畫卷里,畫作懸空,與榕樹對立。
畫上長劍熠熠光輝,似要隨時發(fā)動第二擊。
卻也在這一擊之后,周遭濃霧竟開始漸漸散去。
天上瓢潑大雨也始自收斂,來時匆忙,去時也快。
待得濃霧散去,
江陵看到巨大榕樹當(dāng)真被斬斷了不少根須,根斷處還有絲絲紅液浸滴而出。
如血般猩紅!
再回首眺望,說來也怪,之前背后明明到處都是亂木叢生,連條縫隙也無;
可這會兒,一條康莊大道奇跡般現(xiàn)于眼前,
路,由青石鋪成,寬闊而平坦,直通寺廟前院。
江陵面沉如水,心中卻驚起滔天駭浪。
收起畫卷,他見畫卷上的長劍居然又淡化了不少。
由此得知,怕是顯靈一次,就會淡化一分。
‘原來昨晚這寶劍是畫成功了,從它之前的淡化程度看,昨晚后半夜該是已幫過我一次了,恐怕再來一次,這畫上的寶劍就會自動消失?!?p> 再看榕樹,平靜如常,再無之前詭異。
想來,是它怕了,被飛劍震懾,遂主動破開迷霧,還讓出了一條青石大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