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燃起火堆,三炷檀香就插在二老消失之處。
書生于石凳坐下,也翻出一包袱,朝江陵扔去一白饃。
江陵也未拒絕,接手白饃,只覺奇硬無比。
心說這東西也能下嘴?
書生自顧言道:“用火烤烤,就沒那么硬了?!?p> 一邊說一邊親手示范,用火烤成焦黃,便撕而食之。
“或許你也瞧不上這等粗食,若不要,可還我?!?p> 江陵雖說先前有點看不慣他,但現(xiàn)在感覺起來,乃知這書生并非是故擺姿態(tài),而是本性如此。天性不討喜罷了。
便學(xué)著他的樣兒,將白饃放在火邊加熱,然后撕而食之。
“正式認(rèn)識一下,在下姓燕,名赤霞,北郡人氏。足下呢?”
江陵聽他所言,眼神忽異。
燕,赤霞?
此人,倒終于是出現(xiàn)了。只是,他因何未出現(xiàn)在蘭若寺,反而是來到了祝家莊?
“我姓江,單名陵,也算是這郭北縣本土人氏?!?p> 青牛村,本屬郭北轄制。
“不知足下師承何處?方才你那道劍氣,倒頗是凌厲?!?p> “并無師承?!?p> 燕赤霞對江陵師承好奇,江陵也實話相告。
然,這話聽在耳里,燕赤霞卻以為他是不愿相告,遂也知趣,不多問。
“其實足下也不必如此,不過,也怪我之前沒提前相告?!?p> 燕赤霞從包里又拿出了些紙錢,扔在火堆旁焚燒,隨口續(xù)道:“那二老本是這院子主人,雖每臨夜晚,會游走庭院四處,但卻從未傷人分毫?!?p> 江陵心說那還真怪不得我,適才他們欲爬窗而進,那般情形,誰會忍得住不動手?
“祝家本是郭北大戶,卻于五年前一場瘟病死了滿門,最先病逝者,為二老之孫,二老傷懷劇甚一直不愿承認(rèn)此事。
便是死后也因執(zhí)念深重,魂不下黃泉,日久成魑。
七年前我于南方游學(xué),曾過此處,得二老一飯之恩。
今歲再來,卻無想短短幾年時間,這已物是人非。
本欲尋法解開二老心中執(zhí)怨,好入輪回,償昔日恩情。
可惜,在下懂的只是除鬼滅妖之術(shù),不通佛門超度法。
想留下以勸解相慰,然這二老卻次次避我不見。
無奈之下,我只能暫住此處,另尋他法。
卻沒想到,足下今日到來成了他們終滅之劫,但也或許,這便是命中注定,罷了?!?p> 江陵靜聽其說,當(dāng)聽到二老次次避他不見,心中也覺好笑,似他這般陽氣旺盛者,陰邪敢靠近才怪呢。
待聽他說完,也終知他為何沒出現(xiàn)在蘭若寺,而在這了。
“此后有何打算?”江陵忽問。
“哪有什么打算不打算,不過是天為被,地為床,走到哪就算哪,浪跡天涯罷。”
“既是讀書人,即將二月春闈,可要去?”
那蘭若寺的寧采臣便是要上京趕考者。
“春闈會試不考也罷,便是考上又能如何?吾由北而南,所過之處,大多民不聊生。更有甚者,餓殍滿鄉(xiāng),流民易子相食。
吾曾以為發(fā)奮圖強將來為官一方,或可改變這局面。
但經(jīng)歷越多,看得越真,方知,大廈之將頹,絕非少數(shù)人憑一腔熱血就可力挽狂瀾的。
與其在這千瘡百孔的朝廷修修補補,倒不如讓它徹底腐爛。無大亂,便無大治。
若以迂腐之心,勉力維持,到頭來,害的不過是更多無辜而已?!?p> 江陵微驚,在讀書人里敢說這般話的,也算是大逆不道了。
“足下也是讀書人吧?是否覺得吾滿嘴胡言?如同異類?”
江陵搖頭,或許這觀念在同時代的其他書生看來,確是大逆不道。但若以后世角度觀之,他所言反而盡顯真理。
“不,我反而很贊同你的看法?!?p> “哦?”燕赤霞也似意外:“那足下如何看待皇權(quán)?”
江陵笑道:“這要看你問哪方面了?!?p> “賢人孟子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然,現(xiàn)實卻總是相反,無論何朝代,都是君為貴,社稷次之,民為輕。我想問的是,古之先賢是否也是在胡言亂語,從一開始就在蠱惑人心?”
江陵失笑,這燕赤霞先抨朝廷,后抨先賢,作為讀書人,也當(dāng)真是好大膽子。
“先賢是否胡言亂語,我不好斷言。但他們所言所著,在我看來,都只是一種理想。是一種他們自己也未必能做到的理想。
倘若迷而信之,則必落迂腐;可若完全不信,這世間一旦失去對理想的希望,那與地獄估計也無二般了。”
“哈哈哈哈……”燕赤霞笑了,仰天大笑,“說得好,這人間,或許也本就是一方地獄。每個人從一出生開始,就要在苦海橫渡,嘗盡酸甜苦辣,到得彼岸則為仙,淹于苦海則輪于凡,可縱古至今,又能有幾人,能橫渡彼岸呢?!不過是一生蹉跎,到頭來鏡花水月而已?!?p> “這話,倒是消極了?!?p> “然,這也便是我的【心界】,三年前異人傳我法,曾言,我若能堪破‘鏡花水月’的【心界】,便有再會之期。我問他如何堪破,他只說出世入世,自能破之。
簡單一句話,我為之努力三年,許是我悟性終究不足,怕是此生都難破了。”
江陵頷首,心有所感。
他所謂的心界,也可看成是眼界或者是格局。
格局小者,等于自己圈地為牢。若不能跳出,則一生都會被困在其中。
如今的燕赤霞看世間,如同鏡花水月,這境界已遠勝一般人,可于道法一途,卻還未算入門。
‘鏡花水月都不算入門,那何種心境,才能算入門?’
“不知你所參何法,會不會此法本身就有所限?”
燕赤霞道:“異人所傳半部《乾坤一氣功》,曾言此法可至仙,功法無所限,成就看個人。應(yīng)該只是我個人問題而已?!?p> 乾坤一氣功?
這還是江陵首次聽到這個世界與道法有關(guān)的典籍之名。
就在他要開口之際,燕赤霞忽擺手道:“足下也不必指點,我知你心界遠高于我,但異人曾說,心界提升全憑自悟,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江陵一時微愣,心說你這倒是誤會了,我可沒什么好指點你的。
花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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