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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第一次嘗試到了力量的甘美滋味。
仿佛在金燦燦的秋日下,踮起腳,摘下家門口的柿子樹上最豐腴飽滿的碩果,一口咬下,鮮紅的血色和橙紅的焰色一起躍入舌尖跳舞。
“好厲害,簡直就像是大力士一樣。”
恩德勒斯興奮地看著自己的那只揮拳的右手,拳頭上凝聚了一層薄薄的黑霧,虛無的色彩已經(jīng)嵌入了他的指甲縫隙之中。
“噢,天吶,安杰羅死了,他回歸到烏薩斯的心臟里去了?!?p> 一個看上去身材圓滾滾的圣愚用油膩膩的強調(diào),捏著嗓門夸張地說道:
“但于此同時,一枚新生的種子悄然落入烏薩斯的土壤,讓我們祝賀恩德勒斯,祝賀恩德勒斯·科賽提的播種!”
“愿他在烏薩斯的播種后的收獲,如同奔涌的洪流一樣不息不止!”
可憐恩德勒斯的層次接觸不到,不然他會發(fā)現(xiàn)這胖子圣愚的語氣就是在模仿傳統(tǒng)烏薩斯歌劇詠嘆調(diào),不過卻是東施效顰,只能讓人感覺自己的耳朵被毒打了。
而其他圣愚們面對自己同僚的死去,有的面露傲慢與悲憫,有的幸災(zāi)樂禍,有的更是狂喜地大笑出聲,嘶啞難聞。
總而言之沒有一樣是正常人的情緒。
全都不是人。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他們不約而同地為儀式中心的恩德勒斯開始鼓起掌來,一連響了三四分鐘,沒人在意一旁的安杰羅是否還有得搶救。
“……”
而恩德勒斯看著他們,這是一群最可怕的瘋子,但是自己如今卻已經(jīng)被迫接受了儀式,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圣愚。
烏薩斯廣袤土地上一個流傳最久遠的傳說,自烏薩斯推翻駿鷹之前就已經(jīng)可以追溯一鱗半爪,烏薩斯的人民尊敬圣愚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傳統(tǒng)。
然而,他們所尊敬的這一群體,正是許多苦難的來源。
“我不要變成他們這樣,我要找到母親,去烏薩斯無法探知到的邊角,去過安穩(wěn)平靜的生活?!?p> 少年暗暗在心中立誓——涅墨西斯,來自鏡中的邪魔輕柔地搖起浪擺,回應(yīng)了他,這一陣細微地瘙癢讓恩德勒斯笑出了聲。
呯?。?!
就在這時,儀式房間的大門突然間被暴力地推開,不,應(yīng)該是撞開。
“你們耽誤了太多時間?!?p> 一名身材高大健壯的內(nèi)衛(wèi),鐵腕,邁著沉重而極具壓迫感的步伐朝圣愚們走來,細密的白煙從他內(nèi)嵌式的呼吸機上冒出。
“我們可以寬容,但陛下不能等待?!?p> “今日陛下很快就要去接待維多利亞方的高多汀公爵共進晚宴,時間安排的非常緊,你們這一次嚴重超時了?!?p> 隨后鐵腕扭頭看到了那名被嵌在房間墻壁里的圣愚安杰羅,問道:
“他是個什么情況?被發(fā)瘋的馱獸撞了?”
女性圣愚卡特列尼維婭走上前,對鐵腕說道:
“來自新圣愚的覺醒結(jié)果——看吶,那是力量的象征,我從他眼瞳中的顏色看到了,他未來會在烏薩斯成為最有力量的存在。”
“那一定會是烏薩斯牢牢把握在手中的鑰匙,遠勝于這一名普通圣愚的性命,安杰羅使命已盡,回歸到烏薩斯的心臟里去了?!?p> “舊去新來,花開花謝,這是啟示,這是祝福?!?p> “ДаблагоденствуетУрса【愿烏薩斯繁榮昌盛】?!?p> 其他圣愚們也紛紛單膝跪地,口中低聲念著:
“ДаблагоденствуетУрса【愿烏薩斯繁榮昌盛】?!?p> 他們的語氣是一種幾近自私的虔誠,那種虔誠讓人毛骨悚然。
“希望你們裝神弄鬼般的啟發(fā)真的能一如既往地帶給烏薩斯切實利益,陛下后面用到你們地方會越來越多,別讓他失望。”
那名鐵腕見此,哼了一聲,對還在看向自己的拳頭有點發(fā)呆的恩德勒斯說道:
“你最好在日后能證明你比那個嵌在墻壁里的倒霉蛋對烏薩斯更有價值,既然你如今也已經(jīng)是圣愚的一員……”
“呼……你最好知道你接下來要干什么?!?p> 恩德勒斯這時對那名鐵腕說道:
“我希望烏薩斯變得更好?!?p> 那名鐵腕凝視著他,回答:
“看來你適應(yīng)的很快,嘶……這就是陛下和我們的共同目標?!?p> “道德的滑坡,秩序的匱乏,力量的疏失,這些都需要修正,四皇會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但烏薩斯沒有一刻得以停歇。”
“停歇就意味著被吞噬,烏薩斯不容停歇?!?p> 恩德勒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名內(nèi)衛(wèi)說的很多烏薩斯語以他的文化水平根本聽不懂,什么道德,秩序,力量。
他其實只是希望所有人吃飽穿暖,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過上平靜的生活,往小來說,他自私的愿望就是找回自己的母親一起過上寧靜的生活。
“你……跟我來?!?p> 那名鐵腕對恩德勒斯說道,隨后邁開大步,朝他走來。
“……”
恩德勒斯當然看得見,鐵腕那最厚重堅固的胸甲下方埋藏的邪魔碎片,自己知道他其實和之前從銀鏡湖上把自己帶回來的是同一種東西。
但他沒得選,這里是圣駿堡,烏薩斯的心臟。
即使是再沒有文化的鄉(xiāng)野農(nóng)民,也知道這個地方的嚴肅乃至恐怖,其實這孩子甚至有過片刻的后悔直接揮拳將那名圣愚給一拳打死了。
“去做什么?”
但恩德勒斯還是出自本能地詢問那名鐵腕。
“去見陛下,別多問,別多說,尤其注意你這連最基礎(chǔ)的烏薩斯語都有發(fā)音錯誤的舌頭?!?p> 那名鐵腕深沉地呼吸了一下,回答:
“呼……幸運的小子……我必須要提醒你,你現(xiàn)在的身份和以前截然不同,接下來你將會是整個烏薩斯最有權(quán)勢的人群之一?!?p> “你會見到原本這輩子也想象不到的人物,接觸到原本做夢也夢不到的事物,這就是烏薩斯將要給予你的特權(quán)。”
“但你也時刻謹記著,與這份權(quán)利相對應(yīng)的是什么?!?p> 恩德勒斯有什么欲望呢?
他其實剛剛甚至都沒在聽鐵腕的話,畢竟以他的年齡與文化水平很難聽得進去多少,他此時卻更關(guān)心自己心臟中棲居的動靜。
烏薩斯的概念,于他而言遠沒有心臟中涅墨西斯來的清晰。
“陛下……?是如今烏薩斯的陛下嗎?”
他唯一能捕捉到的敏感信息就是他要去見陛下了,這是哪怕再文盲的烏薩斯人,也一定會發(fā)音準確的詞匯。
因為他們總是在某個時刻喊出“皇帝在上啊”“陛下在上啊”這樣的話。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有把這話說出來,而是在一眾圣愚們沉默地注視下,跟著鐵腕邁出了這個陰暗可怖的房間。
臨走時他還看了一眼嵌在墻里的圣愚安杰羅。
死透了。
……
……
恩德勒斯先是在鐵腕的帶領(lǐng)下,拿取了自己的衣服。
那是圣愚的制服,和其他圣愚一樣,仿佛是各種幾何圖案拼接構(gòu)成,肩膀的兩側(cè)有著巨大且繁復(fù)的眼睛圖案。
這套服裝不能單純地用“高貴”或者“得體”來形容,而是……恩德勒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衣服的感覺,但很奇怪。
然后,少年第一次在鐵腕的帶領(lǐng)下,見到了烏薩斯皇宮。
那座宮殿巍峨壯觀,高大的墻體上栩栩如生地鑲嵌著雕花,顯得異常華美,紅墻黃瓦,柱子高聳,用金箔覆蓋,反射著陽光下的金色輝芒。
它四周被盎然的綠意所環(huán)抱,一片嫻靜優(yōu)雅的庭院,花草被修剪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時不時還能看到兩三個烏薩斯人正在修剪綠植。
在踏過大氣的廊橋和巨大的拱門后,他與鐵腕真正進入了皇宮的內(nèi)部。
“哇……”
恩德勒斯仰頭望去,四周到處壁掛著歷代烏薩斯皇帝的肖像油畫,而宮殿頂層如同一片羽毛,向著天空延伸,構(gòu)成一支屹立天際的建筑之舞。
細碎的藍天與浮云緩緩游過頂層四四方方的玻璃花窗,與地面殷紅的地毯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里看上去沒有一絲暴力的痕跡,只有高貴,優(yōu)雅和統(tǒng)治——可實際上,暴力是地基與地磚,人們總是不會低頭去看的。
正如此刻仰頭張望的恩德勒斯。
“加快腳步,陛下在議事廳等你?!?p> 看到恩德勒斯似乎還想逗留片刻,鐵腕直接抓起恩德勒斯的后領(lǐng)口,大步邁進,沉悶的腳步咚咚咚直響,真不和諧。
而最終,在議事廳里,恩德勒斯見到了這位他們一直喊著的“陛下在上”的陛下,而他的身邊站著六名內(nèi)衛(wèi)中的利刃。
他們忠實地站在烏薩斯皇帝的周圍,無論何時。
“陛下,人已經(jīng)帶到了?!?p> 那名鐵腕放下恩德勒斯,對他的陛下語氣恭敬地說道。
弗拉基米爾·伊凡諾維奇。
恩德勒斯第一次見到他,感覺他也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少年,面色甚至有些弱氣,但那深邃如同深淵般不見邊際的眼眸就注定了他與普通孩子的區(qū)別。
他也同樣在某種痛苦的際遇中得到了難以想象的蛻變。
“您……您好。”
終歸是烏薩斯的皇帝,恩德勒斯還是很膽怯地開口打招呼。
“別緊張,孩子,我們都是烏薩斯的一員?!?p> 出乎預(yù)料的,這位陛下的開口很是和善,像是溫暖的春風一樣。
但恩德勒斯此刻還沒有意識到,他眼前的這位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這名才即位沒多久的烏薩斯皇帝會取得多么恐怖的成就。
早在四國戰(zhàn)爭開始前,烏薩斯就以其強盛的軍事實力占領(lǐng)了泰拉北方廣袤的土地。
然而,北方苦寒,不適宜農(nóng)作,因此烏薩斯一直在尋找機會南進。
其試圖從南方諸國手中奪下一片領(lǐng)地,為烏薩斯進入泰拉核心圈,甚至謀求整個泰拉大陸的霸權(quán)奠定基礎(chǔ)。
而四國戰(zhàn)爭,無疑是一個不容錯過的機會。
由于參戰(zhàn)時間相對較晚且遠離高盧,雖然贏得了戰(zhàn)爭,但烏薩斯卻沒有從中獲得預(yù)想中的戰(zhàn)果。
然而,讓所有人沒有預(yù)料到的是,正是這場戰(zhàn)爭,將一位年幼多病的皇子,培養(yǎng)成了一名具有雄才偉略的未來之星。
當這位皇子——弗拉基米爾·伊凡諾維奇即位后,他表現(xiàn)出了遠超常人的智謀與遠略。
在他的帶領(lǐng)下,烏薩斯帝國的戰(zhàn)爭機器開始全功率運轉(zhuǎn),國力也在戰(zhàn)爭中極速發(fā)展。
弗拉基米爾在烏薩斯人心中的地位已經(jīng)超過了歷代所有皇帝,他以一己之力,開創(chuàng)了屬于烏薩斯的黃金時代。
在血峰戰(zhàn)役過后,費奧多爾繼位的年代,人們尤其是內(nèi)衛(wèi),都在苦苦追索弗拉基米爾所遺留下來的偉大幻影。
“我記得,如果是其他皇帝為圣愚授章,會質(zhì)詢很多雜七雜八的問題,但于我而言,這些贅述喟嘆毫無必要?!?p> 弗拉基米爾,當代的烏薩斯皇帝,他只是緩步來到了恩德勒斯的面前,恩德勒斯自己都沒注意到他下意識地左腳往后退了半步。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孩子?!?p> 這位烏薩斯皇帝從口袋中拿出一個裝飾精美的錦盒。
打開后,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烏薩斯國徽鐵章,于烏薩斯歷史中,每一位圣愚加入,這枚身份的證明都由歷代陛下親授。
“……你愿意為了烏薩斯更好的未來而服務(wù)嗎?”
“無論血統(tǒng),無論種族,無論出身?!?p> “你愿意為了烏薩斯的人民而服務(wù)嗎?”
恩德勒斯下意識地單膝跪地,語氣寧靜地回答:
“我愿意,陛下?!?p> 于是,弗拉基米爾頷首,親手為他佩上這枚他第一次為圣愚授的章——
可這名最偉大的烏薩斯皇帝沒有想到,即使直至血峰戰(zhàn)役迎來死亡,他這一生也只為這一名圣愚佩過唯一一枚國徽鐵章。
而恩德勒斯的圣愚旅程,也在這一刻正式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