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玉是怡紅院的頭牌,美而艷,柔而媚,風(fēng)情綽約,濯濯如春月嫩柳,滟滟如出水芙蓉,坊中無人能敵。她善書畫,亦善鼓琴,然性子冷傲,目下無塵,因終以身陷煙花為恨,所以最慕儒雅高潔之士。胡二公子在她眼里與其他追捧她的紈绔子弟并無二至,總結(jié)來說不過四個字:人俗、錢多。在她心中,倒是對那個對她不怎么熱心的方文修有些意思,覺得這人雖不是什么高士,好歹風(fēng)雅,亦頗有幾分才氣。只是方文修初時還隨著那些人追捧她,瞧出她的心思后,反遠(yuǎn)著她了。她只道是人家瞧不上她這風(fēng)塵女子,也不好去討那份沒趣,便只得作罷。
胡二公子來對她說要為修堤籌款時,她心中暗道:不想這個胡二公子平時看著是個不成器的,竟也知扶危濟(jì)困,有顆赤子之心!倒真對他刮目相看了。她平生最是仰慕仁人義士,如今有此機(jī)會讓自己可不只有供男人取樂一個用處,自然萬分成全,非但親自幫胡二公子去與李媽媽說明利弊,還動員怡紅院諸位姐妹也都捐些東西出來應(yīng)景,自己更是一馬當(dāng)先捐出了幾副別人送于她的名畫。不止如此,她還許諾,義賣當(dāng)晚出銀最多者,可在她房中留宿。素玉雖非是雛兒,但也不肯隨意讓人留宿,如此殊榮,那些追慕者自要蜂擁而搶。
怡紅院的老鴇李媽媽是個極精明的人,深知男人劣根,方才培養(yǎng)得出素玉這般月宮仙子似的風(fēng)塵女子來。名聲是好東西,不僅對男人有用,對女人也有用,不僅對規(guī)矩的女人有用,對她們這些吃風(fēng)塵飯的女人一樣有用,李媽媽最明白好的名聲能讓她家的酒賣得比別人家的貴,更能讓她家的姑娘比別人家的姑娘更值錢。素玉的許諾,很是給她啟發(fā):左右她這兒的姑娘陪人過夜是不花本錢的,干脆趁此機(jī)會賺足了名聲。于是,便認(rèn)認(rèn)真真弄了套章程,在門口貼了告示,約定義賣當(dāng)晚,會將出銀最多的前十名皆用紅榜貼了出來,除第一名可在素玉姑娘房中留宿外,余下九人皆可免費留宿,根據(jù)其排名前后依次挑選中意的姑娘服侍。
最終的結(jié)果,果如方文修所料,為博佳人一笑,大批風(fēng)流種捐出了不少好東西,又因爭風(fēng)吃醋、互相攀比,競拍時出手也愈發(fā)闊綽。那胡二公子文武皆不在行,但操辦這種熱鬧卻著實來得,再加上怡紅院從上到下的鼎立支持,把義賣會場弄得熱熱鬧鬧、有聲有色,一場義賣下來,再加上范崇仁之前化來的銀子,竟真湊夠了修河堤的用度。
范崇仁心中雖知此事的始作俑者是方文修,但還是感念胡二公子如此盡心盡力,有心答謝他,知他父親一向恨他不成器,便特意以答謝胡二公子相助籌款之名請了胡二公子及其父親胡廣源喝酒。胡廣源從未想過他這只知斗雞走馬的兒子也能為他爭些臉面,極是高興,對胡二公子是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一再夸他終于通曉事理了。自此,胡二公子嘗到了名望的甜頭,有生以來,他從未如此被身邊的人尊重,雖說本性難移,但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只知聲色犬馬了,終于肯收了心,跟父親學(xué)些實物。
范崇仁了了修堤款這一大心事,覺得甚是暢快,又開始著手治理其他事務(wù)。除修河堤外,水道也需疏浚,還要打鑿水井、修繕悲田院,還有要整理獄案、查點倉庫、統(tǒng)計稅入、肅清吏治等等……雖非每項都需親歷親為,但因積弊太深,很多都非常棘手。這一日,范崇仁剛從河堤上回來,因是穿著便服去的,又弄了一身泥水,便讓轎子先回了,獨自一人步行走著,想著正好在街市上逛逛,一來舒緩精神,二來還可體察民情。
泠塘城的街市是十分繁華的,因是商賈往來的周轉(zhuǎn)之地,可謂是應(yīng)有盡有。范崇仁這個攤瞧瞧,那個攤問問,還賣了包環(huán)餅?zāi)迷谑掷铩K咧咧X得口渴,便尋了個茶攤坐下,要了碗涼茶,一面喝著,一面看著人群往來。正喝著,瞧見不遠(yuǎn)處好似有幾個人爭執(zhí)起來,引了不少人駐足觀望,便端起涼茶一口喝干了,也上前去看熱鬧。
起爭執(zhí)的是幾個彪形大漢和一個牽著騾子的鄉(xiāng)下人,范崇仁細(xì)聽了會兒便弄清了原委:原來是那個牽著騾子的鄉(xiāng)下人撿到了一個包袱,打開一瞧,里面裝著二十兩銀子,起了貪念想據(jù)為己有,可是橫空跳出個大漢來,說他瞧見了那個包袱是鄉(xiāng)下人撿的,需得分他一半。鄉(xiāng)下人覺得左右是白來的,聲張出去一文也拿不到,就答應(yīng)了。兩人正待尋個地方分銀子,又來了兩個大漢說是失主,并能說出包袱里都裝了什么。鄉(xiāng)下人因打開包袱瞧過,見對方說得都對,知道便宜占不成了,就將包袱還了回去??墒悄莾蓚€大漢打開包袱查看時,別的東西都還在,銀子卻變成了石頭。這下,鄉(xiāng)下人可傻了眼,說自己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而剛剛要跟他一起分銀子的那個大漢,又搖身一變變成了證人,證明這個包袱里的確有二十兩銀子,且一直在鄉(xiāng)下人手里。因此,大漢喊著還錢,不然就要牽走鄉(xiāng)下人的騾子,鄉(xiāng)下人喊冤枉,說什么也不肯將寶貝騾子拱手讓人,就爭執(zhí)起來。
這樣的小把戲范崇仁自然一眼便瞧破了,見那鄉(xiāng)下人被幾個大漢欺得哭天搶地,便站出來,幾句話就將幾人的騙術(shù)戳破。幾個大漢自然不肯承認(rèn),倒是那個鄉(xiāng)下人一聽對方是騙子,立馬硬氣起來,更加不肯讓他們搶了騾子去,反嚷到:“這樣鬧起個沒完,不如去見官!都說如今泠塘的官老爺是個知事的,咱們就讓官老爺評評!”
幾個騙子一聽見官,不再與鄉(xiāng)下人糾纏,卻恨范崇仁多事,竟晃著五大三粗的身子將范崇仁圍了起來。范崇仁堂堂太守怎么會怕他幾個混混?當(dāng)然也不能吃悶虧,哼了一聲,道:“青天白日,騙人錢財,王法何在?在下乃……??!”他本想亮出身份讓幾個混混自覺到府衙里受罰,卻忽略了混混是不講道理的,還未等他說出口,一記老拳便落在了臉上。范崇仁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立時仰倒在地上,手里拿著的環(huán)餅也散了一地。圍觀的眾人一陣喧鬧,卻沒人敢插手。
“你他媽的又不是官老爺,要你在這兒多事!”其中一個大漢俯身一伸胳膊抓住范崇仁的前襟,將還暈乎乎的范崇仁拎了起來,在他的另一側(cè)臉上又打了一拳,范崇仁便再一次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另外一個漢子也如法炮制,再次將范崇仁從地上拎了起來,只是他的拳頭卻沒有落下來,因為一個紅衫女子用馬鞭將他高舉著拳頭的手臂纏住了。
“呦,是個小美人兒!”幾個漢子見阻攔他們行兇的是個年輕女子,嬉笑起來,道:“怎么?這是你的情郎?來,來,陪哥哥們喝兩杯酒,哥哥們就放了你的小情郎?!?p> 那女子也不理會他們,只笑吟吟的看著被打腫了臉的范崇仁,取笑道:“范先生怎么一個人在街上閑逛?落得如此狼狽。”
范崇仁此刻方緩過神來,瞇著被打腫的眼睛一瞧,原來是芙蓉,忙道:“這幾個歹人都是騙子,姑娘速替我拿了他們?!?p> 那幾個大漢一聽哈哈大笑,將范崇仁扔在地上不去理會,卻擠眉弄眼的對芙蓉道:“小妹妹,你的小官人讓你來拿哥哥們呢,快來捉哥哥們呀!”
結(jié)果自然不需想,那幾個大漢很快便后悔笑得如此放蕩,蔫茄子一般被芙蓉捆在路邊一家店門的柱子上。那家店的掌柜忙出來對芙蓉作揖道:“這位女俠!這位女俠!小店還要做生意呢,您將他們綁在這里小店可如何做生意呢?”
芙蓉卻挑眉對店掌柜道:“你聽清楚了,第一,趕緊派個伙計去府衙叫幾個衙役來把這幾個押進(jìn)牢里;第二,你親自看著他們,要是跑了,就只能麻煩您替他們?nèi)ザ状罄瘟恕!?p> “什么?使不得呀女俠!使不得呀……”那掌柜連忙求道,無奈芙蓉卻再不理會他,他便只好讓伙計快些把衙役請來。
芙蓉將范崇仁扶到路邊的茶攤上坐了,從挎著的兜囊里掏出一瓶專治跌打損傷的藥來,倒在手帕上,讓范崇仁在被打腫的地方上揉一揉。范崇仁接過手帕,輕又輕的擦著,芙蓉看不過,搶下手帕,親自替他上藥。
“疼!輕些!輕些!”范崇仁吃痛,叮囑芙蓉道。
芙蓉笑道:“是不是男人?人家拔箭頭也沒像你這般喊痛?!?p> 范崇仁列著嘴道:“你們江湖好漢我自是比不得的。”
“其實呀,這種傷不該先上藥的,應(yīng)該先用冷水敷,若是有冰就更好了,這般先上藥,會腫得更厲害的?!避饺匾荒樥J(rèn)真的說道。
“?。磕恰@……”范崇仁驚訝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芙蓉滿意的看著范崇仁的不知所措,笑道:“不過我這藥特殊,保管你三、五日便可消腫了?!?p> 范崇仁知芙蓉是在逗弄他了,頗有些尷尬,畢竟他們并不熟,只是在見林鳳時見過她幾次而已,話也沒說過幾句,煩她親手替自己上藥已是過意不去了。芙蓉倒并不在意,一面繼續(xù)上著藥,一面問道:“范先生這一身好似在泥里滾過似的,莫不是方才與歹人搏斗弄的吧?”
范崇仁微微一笑,并未介意芙蓉特意將“搏斗”兩字咬的極重,道:“一早去了堤上,腳下一滑摔了一跤,便弄了一身泥水,讓芙蓉姑娘見笑了?!彪S即又好奇問道:“芙蓉姑娘今日怎么沒跟在林莊主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