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朝聞道

　　所以關于愛情以及生命中的其他種種，我們應該抱著什么樣的態(tài)度去對待呢，是拿出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勇氣，不計后果、只顧追尋；還是但盡人事，一切隨風。

　　那年春天她走的時候，只是隨手將課本丟進書包便起身離開，我用手撐著腦袋目送她消失在門外的走廊里，并沒有感到很難過，因為如果有一個女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主動牽過你，你就會明白對于她來說你必然是與眾不同，至少在那天我是這么想的。

　　后來我才懂，我并不能要求她為我停留就像她也無法說服我跟著她走一樣，總之在那時，我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圣光突然照射在天庭之上，沒有一種豁然開朗，尋道得解的解脫感。

　　也許，羅晉有吧，這一點從他給我的明信片中就能感受到。

　　“致吾友：最近怎么樣？送你的銀壺收到了嗎，那是楊花親手做的，詩是我提的。曾經(jīng)我問你，如果你碰到了一個讓你靈魂震顫的人你會怎么辦，你說你會捂住心臟，讓它保持平緩，這樣你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才能讓這場震顫慢慢歸于平靜。我想告訴你的是，那種震顫感是你壓抑不住的，你的所有努力注定是徒勞無功的，與其在此后余生中感嘆遺憾，不如做個罪人擁抱當下，朝聞道夕死可矣，雖千萬人吾往矣！”

　　看著背面美麗的布達拉宮，在如此神圣的地方竟寫下如此不堪的字眼，還以一種得道信徒的口吻，我把明信片順著車窗扔到橋下的大運河里，這不是明信片，這是一封令人厭惡的罪犯筆錄，顯然的罪大惡極、顯然的死不悔改、顯然的供認不諱！

　　“醒啦？”妻子問我。

　　我揉了揉臉，“是啊，幾點了？”

　　“你不是請了年休假嗎？”妻子將猛地坐起的我又按了下去，“再睡會吧！”

　　是啊，同時考入單位的同事胡靜昨天看到我把年休假條放到領導桌子上，還過來八卦的問我是不是要辭職，后來又打電話告訴我，年休假不請有錢的。她問：你是不是不知道呀，現(xiàn)在領導還沒來，如果不想請了告訴我，我?guī)湍隳没貋怼?p>　　我回答她，最近精神有點不好，可能得了抑郁癥，想休息一下。

　　她說：還在因為那事郁悶啊，下回你控制點自己的情緒，領導人最要面子。

　　“昨天怎么想到一個人去喝酒啊?！逼拮訂栁摇?p>　　“下了班沒事，你不是還有最后一天課嘛，我一人回家無聊，就想去那邊喝兩杯?！蔽艺f。

　　“要不是老板打電話給我，我都不知道他們家還一直在開著呢！”妻子說。

　　“他們家生意一直不錯，學校旁邊能堅持下來的沒幾家，老板娘提起過幾次讓我?guī)氵^去?！蔽一亍?p>　　“那你怎么不跟我說啊，昨天去接你的時候，老板娘可親熱了，還偷偷跟我說你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老是自己一個人來！”妻子笑著說。

　　“我能有什么煩心事？”我回答。

　　“你知道人家老板娘怎么說嗎？”妻子狡黠的笑著問。

　　“怎么說？”我微微心慌。

　　“她說男人在要當父親前都會感到緊張，怕自己做不好，畢竟看到老婆挺著大肚子，還是很焦慮的！”老婆揪著我的耳朵說。

　　“對了，那個銀壺我給你擺在書房里了，就在你請人寫的那副字前面?！彼又f道。

　　起床洗漱之后，我打開書房門，靠在門邊，看著墻上的那副字，那是選自宋朝宋蘇舜欽《送王緯赴選序》“雖靡衣鮮食宴安衍逸而不恃，是皆思發(fā)其藴以耀眾者矣。”這句話不是什么千古名句，只是因為其中有我即將出生的孩子姓名，按照字輩，我的孩子為衍字輩，取名衍逸。

　　字的下面就是昨天我?guī)Щ氐你y壺，我拿起銀壺，上面刻著“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p>　　“既然放假了我們回趟老家吧，讓你找找老同學，緩解緩解你這緊張的情緒！”妻子在門邊說道。

　　好呀，那就回去一趟吧，開車不過一個來小時，輕裝簡行，帶了幾件換洗衣服直奔老家而去。路上給住在縣城的父母打了電話說想回農(nóng)村老家住幾天，父母說老家都沒收拾去干嗎？

　　妻子接過電話說道:最近感覺身體不太舒服，覺得城里太吵，剛好現(xiàn)在自己放暑假便讓子規(guī)也請了年休假回來陪我在家養(yǎng)養(yǎng)。

　　父母聽后立馬表示贊同，說道現(xiàn)在就回家收拾收拾，臨掛電話前又囑咐妻子，晚上讓離得不遠的親家老兩口過來吃飯。

　　車子一開進村子，就不斷的有親戚過來打招呼：“子規(guī)回來啦，快回去吧，你媽擱家收大掃除呢！”“哎呦，這對象可真漂亮，老師是啊，你真會找?！薄白右?guī)你這小子小時候給俺家桃樹撅了，什么時候賠?。俊?p>　　一路陪著笑往家里走，妻子問我怎么喊，我小聲說我也不確定，她掐了我一下說：這多沒有禮貌，你可真行!

　　我無奈說道：我從上小學開始就在鄉(xiāng)鎮(zhèn)上，后來高中到市里讀書，再后來讀大學就跟著你到外地了，壓根就沒在老家待過多久，也就老太爺還在的那幾年暑假回來住住，算算都有二十年左右沒在老家里住過了。

　　那天的老宅子真是熱鬧非凡，不少親戚陸續(xù)過來拜訪，有的帶著山芋干，有的摘了把青椒有的割了捆韭菜，我一開始推脫說回來時爸媽買了不少菜，可是老媽卻全都接過來了。等他們走后，老媽說道：這些地里剛割下來的不比你買的好呀，再說了，都是親戚，人家熱熱心心的給你去地里割了又送來，你就讓人在拿回家去，你這什么樣子。

　　我感嘆，這不拿人東西還是我的不對嘍。

　　老媽和妻子說：你不懂農(nóng)村生活的道理，只有收下來才能禮尚往來，加深走動，走親戚，走親戚，親戚不走就不親嘍。

　　我坐在花園的陽臺上，想到了遠在萬里之外的37，想到了有沒有一種感情不需經(jīng)常走動，只需簡單的幾封書信便可以引發(fā)出如海嘯般的沖動和情感，我解釋不了。

　　電話里讓直接過來吃晚飯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吃完中飯就過來了，一直幫著一邊收拾一邊等我們，沒成想，我們在路上吃完中飯才回來，比他們來的還遲。

　　晚飯安排在老宅的堂屋，靠內(nèi)墻的供桌上還擺著老太爺?shù)恼掌约疤棠痰漠嬒瘛?p>　　晚飯時，我的老丈人感嘆道要是我老太爺在的話，看到又要有一代人出生肯定非常高興，老人家這一輩子為了我們這一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我妻子不了解便靜靜的聽著老丈人講述，老丈人和我父親小時候就認識。

　　老丈人說道：你們這一代人是無法理解老一輩對小輩的心的，你們老太爺晚年喪子，你公公是遺腹子，他還沒出生的時候，你們的爺爺就在河里淹死了，沒多久你們奶奶又被你們二爹欺負的改嫁了?？梢哉f你老太爺對你們父親既是一種爺爺?shù)那楦杏质且环N父親的情感，沒有他一路拉扯哪有你們現(xiàn)在的日子。可以說他老人家就是為了你們這一直活著的，所以后來有了子規(guī)后多疼啊，打小就背著送上學，一直送到一二年級吧。

　　我妻子笑著說：“是的，一直送到小學，班里人都笑話他帶著老太馬上學?！?p>　　“楊潔，不要瞎說！”老丈人也笑著說道。

　　“所以現(xiàn)在有的年輕人吵兩句嘴就對老人開口就罵，真是要打雷的！”丈母娘也說道。

　　“現(xiàn)在的小孩都寵壞了，有的三十幾歲不結婚搞什么獨身主義，他們就不知道他們這一支傳到現(xiàn)在是多少人付出了怎么樣的努力?！蔽覌屢舱f道。

　　“一代人一個生活習慣，還有很多做什么定客的，就是不生小孩的！”我爸說道。

　　“什么腚客，還臉客呢，人叫丁客！”老媽笑著打斷。

　　疑惑的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我和妻子也相視一笑，不予置評，這世界變化的太快，存在著各種各樣的人也產(chǎn)生著各種各樣的價值觀，大家各行其道相安無事即可。

　　老丈人在大家笑完后總結道：“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不是講什么個人價值嗎，什么不要996，不要死工資，要實現(xiàn)人生價值，這個呢我不反對，但是在我看來你們的人生價值大多定的過于自私和淺薄，你們但凡把打游戲、喝大酒的時間拿出來多讀讀書，找兩本歷史書讀讀，也不至于把辭職出去旅旅游、到處吃吃喝喝當成人生意義?！?p>　　丈母娘笑著打斷道：“你別把你學校里教歷史那一套拿出來講啊，我在家已經(jīng)聽的夠多了?！?p>　　正欲侃侃而談、不吐不快的老丈人被這么一說，有點不知當講不當講了，只好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我趕快打起圓場，說道：“想聽爸講課可不容易，我都十幾年沒聽過了，要不是爸今天喝了幾杯，這些道理上哪里聽去。”

　　妻子附和道：“不是道理，是人生奧義?！?p>　　在大家哄笑聲中，丈母娘說道：“那不行，老楊你今天非給他們講講，可不能緊我這一個學生教啊，今天也給這倆兔崽子上上課?！?p>　　“是不是生活太艱難，還是活色生香，我們都遍體鱗傷，也慢慢壞了心腸，你得到你想要的嗎，換來的是鐵石心腸，可曾還有什么人，再讓你幻想?！?p>　　放在院子里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我起身去接。

　　老丈人問道：“這鈴聲什么歌曲，曲子還不錯?！?p>　　我回答：“清白之年?！?p>　　老丈人在身后答道：“歌詞寫得不清不白的反而叫清白之年，搞不懂哦！”

　　身后的歡笑聲中，我接起來了這個來自XZ的電話，楊花的聲音傳來：“昨天生日沒收到你的賀卡呀，是準備過來當面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