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破曉”（5）

　　彼得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能切實感受到這片次元正在崩塌。底層規(guī)則已經開始紊亂，空間亂流從高維沖擊著每一個角落，盡管尚未撕開它，卻為彼得將它撕開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條件。這一定程度上能彌補彼得鎖死周圍時空的劣勢——當然，這個所謂的劣勢已經因為彼得目前的力竭而弱化了許多倍，否則那會成為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去找到空間波動的感覺……”他默念著。

　　次元的崩塌速度正在加快，不可思議的現象越發(fā)逼近彼此。

　　一向沉默的Andres罕見地發(fā)出了警告：“彼得先生，請盡快脫身，估測這片空間的平均半徑已經跌破千米量級了?！?p>　　“……哈……就快抓住那種感覺了……”彼得咬著牙，雙眼緊閉。

　　他在嘗試著學伊織交給他的“抓住空間本身”。

　　這可能聽起來有點抽象，其實只不過是用一些技巧去觸及更高的維度。伊織自己使用的技巧對于彼得而言過于困難，因此她教給了彼得另一個方法——利用能量密度不同時空間彎曲程度不同，通過能量密度斷層制造微型的高維的“裂縫”——一種時空的卷曲，然后“扒拉”住“裂縫”，“使勁”往“外”“拉”。

　　但這里有一個不利條件。那就是逐漸崩塌的底層規(guī)律。

　　這會導致空間內的不同位置擁有不斷變化的不同參數，相同的能量密度對時空的彎曲程度相差不小——這是一個挑戰(zhàn)。

　　彼得細心地摸索著，所剩無幾的光芒被他從身體里擠出，然后醞釀在手中。

　　“彼得先生，空間的平均半徑已經不足800米了。之后塌縮速度會越來越快，務必注意?！?p>　　彼得沒有說話。

　　他只是伸出手去——

　　光芒被小心翼翼地擠壓在灰塵顆粒大小的空間，化為這片詭異次元中唯一正常的光源。

　　耐心等待時空參數到達它的位置——有些時候需要一些運氣。

　　“彼得先生，500米。”

　　再來一點，就快了……時空參數正在跳動，導致這片空間本身就在波動。盡管沒剩多少力氣，彼得還是能感受到的。

　　馬上。馬上。

　　“400米?！?p>　　參數到位！

　　光粒頓時跳動了一下，一陣閃動，一個奇妙的卷曲點浮現在彼得的手中。

　　抓住了。

　　這只是第一步。

　　“300米。警告，您還剩大約30秒?！?p>　　用力撕開——

　　彼得雙臂發(fā)力，高能軀殼首次在幾乎沒有輸入的情況下對外不斷輸出著功率。

　　他同時得對抗自己的存在本身——弱化無數倍的絕對存在依舊是不小的阻礙。指尖搭在那個奇妙的點上，彼得不斷往里注入著即將枯竭的能量……

　　那些奇幻現象已經肉眼可見地變得很密集了。

　　“200米?！?p>　　那個洞，正在一點點地擴大，一點點。

　　“嗯——”彼得的嗓子里冒出了星點的發(fā)力聲。

　　先指尖大小，隨后緩緩地打開了一個立體的小球，不穩(wěn)定地跳動著扭曲的時空，緊接著，彼得可以兩只手用力扒住那個球，使出渾身解數將它盡力撕開。

　　“100米?！?p>　　臉部肌群緊繃，精干的手臂青筋暴起——這回真的得靠自己肉體的力氣了。

　　極度不穩(wěn)定的底層規(guī)律和臨近徹底塌縮的次元，導致更加瘋狂奇幻的現象緊鑼密鼓地環(huán)繞著彼得。

　　已經到了最后一刻。

　　“踏馬的，使勁兒啊——！”

　　……

　　西門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手里拿著一副從彼岸花本部設施里帶出來的地圖。她的周身依舊環(huán)繞著Andres給她套上的若隱若現的立場盾，那根E.G.O手杖夾在腋下。

　　東方既白，彼得卻遲遲不如約歸來，這讓她感到有些不安。

　　對于她而言，彼得確實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她受過許多欺騙后，算是摸到了后巷生存之道的門檻，可是這個人的出現刷新了她的認知，一腳將那個所謂的門檻踩得稀爛。說實話，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般強大的力量，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守信且理智的人。

　　她不由得有些擔心。

　　西門知道彼得來自Egoist團，而且，彼得離開的方向，在地圖上正是控制區(qū)所在的方向。

　　結合彼得匆忙離開時的話語和表情，她大致能推測出——Egoist團出事了。

　　按理來說，她應該獨身回家的，但沒了彼岸花的快車接送，獨身在紛亂的后巷中跋涉數十千米還是頗具挑戰(zhàn)的：

　　雖然手里有E.G.O，可那里還融合著一只扭曲，貿然使用恐怕兇多吉少，加上護甲又基本只是充當紐帶來聯系之前的扭曲，防御力并不強，就憑她這副九階收尾人都不一定比上過的身板，安全走幾十千米幾乎不可能。雖說應付幾個普通的幫派成員不成問題，可萬一被偷襲可就糟糕了。

　　既然如此，她寄希望于彼得。

　　況且彼得答應了她會護送她回家。找到彼得可以說就跟找到了回家的路一樣。

　　這就是為什么她一路摸索著走到了控制區(qū)附近。

　　她很快就被眼前的這番景象震驚到了——一片平坦的廢土，隱隱有些起伏與建筑碎片雜亂無章地撒在其上?？癖┑摹熬€”所留下的溝溝壑壑觸目驚心，但最令人注意的還是平地上一道筆直的深溝，直直延伸進一旁搖搖欲墜的騎樓里。

　　這里很顯然發(fā)生了相當規(guī)模的慘烈戰(zhàn)斗，最后以某種強大力量收尾，只剩下零星的幾個強者互相交鋒兩下，便再也沒了蹤跡。

　　“……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黑晝先生又到哪里去了呢？……”西門想著……

　　斜地里一道閃光！

　　她右前方不遠處突然閃過一道奇幻的光彩，那里的空間終于撕開了一道三維的口子，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從里面徑直摔了出來，一頭扎在地上。隨后，那里恢復如初，只剩下掙扎著要爬起來的年輕男子。

　　“哎喲喂！——”西門嚇了一大跳，一聲驚叫脫口而出，可下一刻她心中卻陡然充滿了問號：

　　這不是彼得嘛。

　　“——欸？黑晝先生？您……”西門剛下意識地開口想問些什么，可下一刻她就注意到了另一點，臉上頓時一紅，“您怎么沒穿衣……”

　　但西門又立刻閉嘴了。

　　因為她的目光看清了彼得渾身的傷痕。

　　那時彼得穿越過空間亂流時留下的。高能軀殼向外輸出了過多的能量，不足以抵消那些可以瞬間將任何自然物質撕成碎片和齏粉的空間亂流，因此他渾身上下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傷痕——空間亂流堪比高維的極速凌遲，它會同時切割你身上的每一寸肉體，無論內外。

　　彼得緊咬牙關，劇烈的疼痛讓本就虛弱的他難以說話。

　　“黑晝先生？！您沒事吧？！”

　　彼得的傷口緩慢地愈合著。經歷了不間斷的戰(zhàn)斗和劫難，他已經做不到迅速修復自己的傷口了。那種戰(zhàn)斗的強度可不是收尾人決斗可比的。

　　“究竟是什么讓您傷成這樣？！您還能動么，需不需要我……”西門焦急地繞著彼得團團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手足無措。

　　“……拉我起來?！北说妹銖姀淖炖锿鲁鰞删渖硢〉脑挕?p>　　西門小心翼翼地拉住彼得的手。

　　突然，一股僵硬的力道一下子把自己的手往下壓，她腳下頓時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站定，費了老大勁才把彼得從地上拉了起來，用肩膀努力架住了他。

　　“……哈……保持這樣，等我兩分鐘，我就能……哈……自己走路了。”

　　就在此時，破曉的朝陽終于徹底從遠處的天際線上探出了腦袋。

　　天邊，那象征著希望的朝陽，將光芒灑在戰(zhàn)敗而一無所有的光之子身上。

　　哈……真是諷刺。諷刺至極啊。

　　自己似乎又一次失去了幾乎一切。彼得心下暗罵一句，嘴角帶著劫后余生的苦笑。

　　眼前平坦的廢墟了無生機。

　　他的眼中滿目瘡痍。他的奮力付之一炬。

　　真是徹頭徹尾的失敗啊……

　　甚至是，失去同伴。

　　彼得有些悵惘與迷茫地看向四周，可是只有廢墟，以及深藏其中的鮮血。舊日的笑臉不知所蹤，那個可以稱之為“新家”的控制區(qū)已經不復存在。

　　就連她……那個不離不棄的女孩兒，那個天真無邪的女孩……那些難以言表的美好與憧憬、那些至真至切的幸福與希望……

　　就連那些也找不回來了。

　　“艾什莉……”緊要的牙關中流出一聲長恨，“……我會找到你的。”

　　“無論去哪兒。”

　　咆哮的光芒沒有奪回任何失去之物。

　　他冷眼瞥了一眼身后的太陽，他身前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這種力量，也只不過如此罷了。連一個小小的團體都保不住，又談何斬斷循環(huán)的偉大理想……

　　又該如何繼續(xù)走下去……

　　媽的……首腦……

　　彼得搖了搖頭，他的思緒紛亂，他的體力枯竭，他的憤恨不息，他的信念空存。

　　但無論如何，自己都得繼續(xù)前進。

　　自從自己接受這份力量開始，他就已經沒有權利回頭了……

　　長長的身影遮住了前面長長的路。但可怕的并非道阻且長，而是回到原點。

　　“……走吧，西門……小姐。”彼得的臉色并不好看，但他會履行自己的諾言。這也算是一種勇氣吧。

　　正如無論如何，他必須向前走去。

　　就在他邁開腿的那一刻，屬于破曉的最后一絲曙光落在他身上。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