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料子的質(zhì)量，比張起銘想的要好得多。
可他反倒不開心了。
這么好的料子，價格必然不會便宜。
他全身家當(dāng)可就504塊7毛。
看到他眉峰緊鎖，徐蕓小心翼翼的探頭問道：“怎么了？料子不合適嗎？”
張起銘想了下，放松笑道：“不是，老板你報個價吧！”
他自然不會承認(rèn)，是因為料子太好才會困擾。
徐蕓聽他說讓自己報價，也顧不上去考慮他為什么會皺眉。
“3塊8一條，要的多還能便宜?！?p> “多少？”
張起銘的語調(diào)都高了幾分，3塊8，你跟我鬧呢？
他這聲兒一高，把徐蕓給嚇了一跳。
身子不自覺的往后縮了縮，怯怯道：“貴，貴了嗎？”
張起銘讓她這表現(xiàn)給逗樂了，貴了嗎？
你問買家貴不貴，這世上有能說不貴的買家。
……嗯，網(wǎng)絡(luò)上肯定會有。
現(xiàn)實，算了吧！
便宜一塊是一塊，誰的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
“是有點貴了?！?p> 張起銘順著話往下說，對他來說自然是越便宜越好。
徐蕓有些為難的咬著下唇，看樣子是在猶豫要不要降價。
“3塊8一條，一分不少。”
徐艷萍突然過來，擋在倆人中間仰頭看著他。
“你要是要的多，價格還能再商量，否則就這個價了。”
不顧徐蕓在身后拽著她的衣角，擔(dān)心她把客人給嚇走了。
徐艷萍倔強(qiáng)自信的看著他，擺明是要吃定他。
張起銘淡然一笑，道：“我要500條，你能給什么價？”
“500……”
徐艷萍倒吸一口氣冷氣，問：“你剛說要500條？”
張起銘憋笑點頭，道：“對，500條?！?p> “3塊，3塊一條，我賣。”
不等徐艷萍開口，徐蕓就把底價給漏了。
驚訝過后的徐艷萍回頭瞪了堂姐一眼，恨鐵不成鋼的神色讓徐蕓心虛的縮著腦袋吐舌求饒。
她這也是太著急了，才會情不自禁的爆出底價。
這些健美褲不是徐蕓訂的，而是她找紡織廠代工生產(chǎn)的。
父親過世，母親頂了父親在廠里的工作。
可她已經(jīng)四十好幾，又沒系統(tǒng)學(xué)習(xí)過。
進(jìn)廠從學(xué)徒開始學(xué)，根本賺不了多少錢。
徐艷萍就提議，讓她自己出來做買賣。
正好之前征地的時候，她家得了4㎡的門臉。
徐蕓現(xiàn)在擺攤的夾縫，就是她家的。
徐蕓跟媽媽在她的鼓動下，就這么行動起來。
可想要進(jìn)貨，是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積蓄前幾年翻新自家房子，全都給搭里面兒了。
本想著過些年日子緊一緊，男人有工作還能再攢。
沒曾想，他就這么突然去了。
沒法，徐蕓只能自己想辦法。
正巧回家在路邊，看見一張油乎乎的彩色硬紙片。
打開一看，徐蕓就讓上面的內(nèi)容給吸引了。
里面是對健美操的宣傳，照片里身穿健美褲的女人正做著抬腿運動。
文章里還提到了，這項運動在大城市有多么火爆，受到廣大群眾的一致歡迎。
并且，特別點出這是‘改開的顯著成效及進(jìn)步的寫照。’
有了這個定調(diào)，徐蕓立刻決定自己根據(jù)照片來設(shè)計一款相似的健美褲。
她其實也是個有主意的。
只是性子比較軟，不善于、也不敢過于表現(xiàn)出來。
這次，既然有媽媽和堂妹的支持。
徐蕓決定打起精神，拼一次。
可等她拖母親跟廠里談好，把所有積蓄都拿來生產(chǎn)成品。
擺到市場心心念念的想要打開銷路，才發(fā)現(xiàn)自己設(shè)計的褲子根本就沒人看。
健美操的熱度還沒傳播到守舊的西北。
她所設(shè)計的健美褲，就像之前的韓老皮說的一樣。
人人都覺著不正經(jīng)。
就是那些心動的女人，也要考慮社會影響及大眾的看法。
為了一條褲子，讓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被說成不守婦道，水性楊花，是個騷狐貍穿這樣要勾搭野男人。
這哪個女人能受得了，再喜歡也不敢買。
別說買了，停下多看兩眼都不敢。
這些她當(dāng)然不會跟張起銘說，可從她的表現(xiàn)和堆積的貨量來看。
張起銘就猜到，她的買賣肯定不怎么好。
二三十分鐘，門口沒一個停下看看的。
說生意好，有人信嗎？
“你這貨滯銷嚴(yán)重啊！”
張起銘一開口，就準(zhǔn)備再狠砍兩刀。
3塊比他預(yù)期的價格便宜的多，可做人就是要隨機(jī)應(yīng)變。
既然碰上這種好事，肯定不能放過。
“別說別的，你到底買不買，不買我們這還做生意呢！”
要是只有徐蕓一個，張起銘還有機(jī)會。
可眼前有個徐艷萍，想要從她手里討便宜可沒那么容易。
張起銘倒是可以找機(jī)會再來，可他只有兩天時間。
最晚明天中午就得搭車走，不然肯定得耽擱周一上課。
那樣，別說做生意了。
等著男女混合雙聯(lián)吧！
“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讓你把貨賣出去，利益算我一份，你再給我便宜點怎么樣？”
這一開口徐艷萍就要反駁，‘咋這么能吹呢，你說賣就賣了?！?p> 可話還沒出口，徐蕓就搶先問道：“你說，要是真能賣出去，我都答應(yīng)?！?p> 她心里著急??！
這么多貨壓在手里，家里面都要揭不開鍋了。
是，有堂妹在自家餓不著。
可徐蕓不想再麻煩別人，她和媽媽右手右腳的，讓人接濟(jì)算怎么回事。
“2塊5，賣出去的利益我要3成。”
丑話說前面兒，先亂后不亂。
看徐蕓阻止堂妹開口，點頭答應(yīng)。
張起銘說了句“等著”就走了。
“姐，你真信他啊？”
看著他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徐艷萍著急道：“他分明就看上咱的貨了，你賣貴點他也得要?！?p> 徐蕓笑了笑，說：“再貴他一個人能買多少，你真信他能買500條？”
徐艷萍愣了，500條真有點懸。
一兩百條的，倒是有可能。
“賣掉一二百條，這還有一千多件?！?p> 徐蕓面色憂愁的拍了拍堆積的健美褲，嘆了口氣道：“早知道少要點了?！?p> 徐艷萍也嘆了口氣，這說的都是泄氣的話。
1200件，少了這個數(shù)廠里根本不接。
這還是徐蕓媽去求車間主任，主任看她孤兒寡母的可憐。
跟領(lǐng)導(dǎo)說情，才把3000件的量壓到1200件。
打從開始就不是她不想少，是少了根本沒人接這活兒。
現(xiàn)如今的國營大廠有多牛氣，沒誰比他們這些職工家屬更了解了。
人廠里就是虧欠，也瞧不上你外面的單子。
我這國營大廠，產(chǎn)品出口外銷創(chuàng)造過外匯的榮譽單位。
能為了點錢，接你外面?zhèn)€人的單子。
讓人知道了，丟份兒！
要不是徐蕓媽接了自家男人的班，有個‘內(nèi)部創(chuàng)收’的名頭在。
別說3000件，5000件領(lǐng)導(dǎo)都不眨眼的。
20多分鐘，徐艷萍都懷疑他是不是跑了。
張起銘帶著本雜志回來了，“看這個?！?p> 《健與美》，帝都出版社印刷發(fā)行的。
雜志封面，是一名頂著泡面頭的女人。
身穿松緊卡襠運動衫，下面一條綠色健美褲做抬腿動作的照片。
“這有什么好稀奇的?！?p> 徐艷萍把雜志拿起來，翻了幾頁說：“你總不會叫我姐拿本雜志，到處去給人宣揚吧？”
“不用宣揚，你只要表演的時候把雜志往前面一放，自然會有人看?！?p> “表演，什么表演？”
看到倆人疑惑的面孔，張起銘笑的格外開心。
今天，老少爺們有眼福了。
……
下午18點30分。
興慶公園里出現(xiàn)幾個穿著亮色褲子的姑娘，嘰嘰喳喳的往公園前的噴泉廣場去。
后面跟著個小伙子，肩膀上扛了臺收音機(jī)。
等到噴泉廣場，小伙子把收音機(jī)放在地上，蹲下在那搗鼓。
姑娘們則散開排成兩列，面色有些嬌羞的默默站著。
“艷萍，這真能行嗎？”
穿著‘寬松’的健美褲，徐蕓渾身上下都覺著難受。
她從沒穿過這樣的褲子，薄薄的一層，貼著皮膚光溜溜的跟沒穿一樣。
每次肌膚跟褲子摩擦，她都會忍不住低頭看兩眼。
確定自己是穿著的，這才放心的抬起頭。
徐艷萍興致勃勃的等著音樂，看到堂姐嬌羞的彷徨表現(xiàn)。
“姐，你沒看雜志里都說了。
人家在皇城門前廣場都能跳，咱們有啥不能跳的?！?p> “再說收音機(jī)里都播的曲子，政府支持咱怕啥?！?p> 讓徐艷萍這么一說，徐蕓提著的心稍稍落地。
下一刻，收音機(jī)里傳來電流聲。
“滋滋~……健美操，能增強(qiáng)滋滋……美就該表現(xiàn)出來?！?p> “下面，請大家跟著音樂和我一起學(xué)習(xí)。”
動感的音樂隨之響起，張起銘也從收音機(jī)面前起開。
站在姑娘們對面，攤開雙手向內(nèi)勾。
“動起來啊，動作不都教給你們了?！?p> 姑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扭扭捏捏的，都有點放不開的架勢。
雙手叉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那樣子看著就跟牽線木偶一樣。
笨拙、遲鈍、傻兮兮的。
先前還給堂姐加油打氣的徐艷萍，這會兒在圍觀群眾的注視下也頂不住了。
腦袋越來越低，眼瞅就要把頭埋進(jìn)胸口。
得，還得自己出馬。
張起銘有些無奈的拍手喊道：“好了，都把頭抬起來，看我~”
“來，跟著節(jié)奏，1234~”
說話的功夫，張起銘雙手叉腰，視若無人的踮腳向左，向右。
抬腿前提，后踢，跳~
看見他就這么大大方方的跳了起來，絲毫不受周圍調(diào)侃與竊笑的影響。
徐艷萍打起精神，正要給朋友們加油打氣。
扭頭間的余光掃到，堂姐已經(jīng)抬頭挺胸的跟著他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