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鬼使神差
之后，林含章幾乎是落荒而逃，急不可耐地別過林池，匆匆回到了家中。
四下無人的臥室，他緩緩伸出手來，目光不解地望著自己掌心的那枚鎏金的耳墜。細(xì)而尖的墜針將他的手扎出了一個(gè)血洞，并不疼，滾出的血像顆菩提子圓潤(rùn)泛著光澤，沒來由地讓他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是那個(gè)薛家娘子的耳墜。
鬼使神差的，他強(qiáng)先林池一步，把這東西偷偷撿了起來。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撿。
出于喜歡？
不，他不喜歡那個(gè)薛家的娘子，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厭惡。厭惡那燦若朝陽(yáng)的笑容，厭惡那肆無忌憚的瀟灑，厭惡其永遠(yuǎn)挺直的的背，昂起的頭。
又或者說，是薛九存在的本身刺痛了林含章。
讓他無處是從，讓他只是一瞥，都足以透過對(duì)方那澄澈的眼眸，看到陰翳灰暗的自己。
“郎君，您今日可有用過晚膳？”
門外傳來侍從歸一的詢問聲。
林含章從思緒中抽身，隨后面無表情地將耳墜握緊，起身過去開門，說：“明日去西市木匠鋪里，給我訂上一整面的多寶閣回來，要帶匣子的。”
歸一啊了聲，仰頭望著自家郎君，不解道：“那是要放在哪兒？郎君你書房已經(jīng)沒有地方了呀?！?p> “臥房吧，把那幅畫像拆了，挪去偏廳掛著?！绷趾露敌涑鋈ィ^也沒回。
“那幅畫像不是郎君您親手畫的幻戲圖嗎？”歸一探頭往屋子里瞧了眼，接著趕忙扭頭，追上林含章，“郎君您可是有哪兒不舒服？需不需要小的給您去請(qǐng)大夫？”
前頭的林含章走得飛快，似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嘴角略微勾起，眼中蕩漾著笑意。
——
那廂薛玄凌回到家里，叫滿兒過來給自己拆簪時(shí)，才注意到右耳缺了枚耳墜。滿兒急了，捏著梳子就要出去找，卻被薛玄凌趕忙叫住。
“丟了便丟了，改日買個(gè)新的就是了?！毖π枞∠铝钭蠖亩鷫?，隨意塞進(jìn)妝奩的角落里，示意滿兒繼續(xù)，“左右薛家有錢，我自個(gè)兒也得了不少封賞?！?p> 殺君馬者路旁兒。
倘若薛玄凌只是薛九，恐怕會(huì)正中了皇帝下懷，成為皇帝信手?jǐn)[弄的棋子，攪渾這本就已經(jīng)風(fēng)云詭譎的長(zhǎng)安城。
可惜她不是。
即便真要攪渾一池子的水，那也是她自個(gè)兒想要攪渾，旁人休想再左右她！
話又說回來——
薛玄凌瞧著自己這纖細(xì)瘦弱的手，有些好笑地想到，這樣的一雙手，須臾之間取人性命是不成問題的，也不知道對(duì)上皇城里的那些禁衛(wèi)軍，有幾分勝算。
“娘子，您要更衣嗎？”圓兒托著便服過來，小聲問道。
“換上吧，別讓二娘在前頭等久了?！?p> 說著，薛玄凌伸手接過便服，快速換上后，叫滿兒給自己隨便挽了個(gè)發(fā)髻，不戴發(fā)飾，一身素凈地去了主院。
薛心宜端坐在母親身邊，神色不耐地反復(fù)去看門口，嘴里忿忿道：“她倒是擺起譜來了，憑什么讓母親等她？就算陛下封她了個(gè)郡主，她也還是薛家的女兒，是母親的女兒！”
姜青鳶倒是很平靜，手還不忘拍了拍薛心宜的背，溫聲提醒：“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她是姐姐，你只有與她和睦相處了，將來在勛貴圈子里才能博得好名聲。況且，她不是給你掙來了一個(gè)縣主封號(hào)？待會(huì)兒該是要謝謝她的。”
“我不要！那不過是她不要的東西！”一想到建安縣主是薛九不要的，薛心宜這心就氣得火辣辣的，“我不想謝她，母親，你為何總是幫著她？我才是你的親女兒，我才是?！?p> 望著撒嬌賣癡的薛心宜，姜青鳶只覺得頭疼，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生出這么個(gè)活寶來。
等薛玄凌踏進(jìn)屋時(shí)，正好看到薛心宜鉆進(jìn)了姜青鳶的懷中。薛玄凌眼眸一暗，裝作沒看到，俯首朝姜青鳶道了聲日安。
“薛九！你讓母親等了半個(gè)時(shí)辰！”薛心宜自姜青鳶的臂彎里露出半個(gè)頭來，如小狼呲牙似的，朝薛玄凌喊：“你做姐姐的，怎能如此沒有禮數(shù)？虧陛下還封你做郡主！”
“要么，你該喊陛下賜我的名字，玄凌?！毖π枋┦┤宦渥?，面帶微笑地對(duì)她說：“要么，你該叫我一聲姐姐。”
姜青鳶臉上掛起的笑容微僵。
“是吧？”薛玄凌將目光移到姜青鳶臉上，和和氣氣地問：“二娘可覺得我說得在理？只不過，要薛家是這樣的家風(fēng)，也不作為怪，以后我跟著妹妹學(xué)便是了?！?p> “九兒真會(huì)開玩笑?！苯帏S噙著笑，攘薛心宜坐好，“心宜只是在同九兒嬉鬧罷了，九兒莫要往心里去。陛下的確賜了你名字，只是這在家里，還是喚得親昵些好，不必那般拘束?！?p> 要不說姜青鳶長(zhǎng)袖善舞，三兩句又把薛玄凌的話給堵了回去。
大理寺那兒臨時(shí)出了點(diǎn)狀況，所以薛柏耀把薛玄凌送回來之后，立馬又掉頭回去處理公務(wù)了，并沒有跟著一道用晚膳。
至于薛亦涯，這位公務(wù)繁忙，倒是比兒子還要不著家。
一頓洗塵宴就薛玄凌三人落座，雖然不算人多，可架不住薛心宜是個(gè)熱鬧的性子。哪怕她并不喜歡薛玄凌，卻也總?cè)滩蛔∪テ^與母親說些俏皮話，自然而然就使得滿堂歡笑，氣氛意外地緩和。
私廚家宴，不必拘那些食不言的規(guī)矩，故而姜青鳶沒有訓(xùn)斥她，由著她喋喋不休。
“可是飯菜不合口？”姜青鳶看薛玄凌吃著吃著就停下來了，連忙投去目光，問：“或者九兒有什么別的想吃的，我可以叫后廚現(xiàn)在去備，那客似云的掌勺大廚還在，不著急。”
薛玄凌取了旁邊的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道：“多謝二娘與妹妹款待，玄凌吃飽了，不必再備菜?！?p> 也不管姜青鳶臉色如何，薛玄凌逃也似的離開了主院的堂屋。她見不得薛心宜那樣與姜青鳶相處，一看，便想到自己，想到曾經(jīng)。
似乎不管是薛九還是秦令九，總?cè)绷四敲袋c(diǎn)兒親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