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劍地,萬劍峰。
高聳入云的萬劍峰,拔地而起,直沖云霄,狀如沖天之劍,勢有斬天之威,大有天下劍峰盡俯首,唯我萬劍留其名之傲然。
作為青霄大陸為數(shù)不多超過十萬米的高峰,其上怪石嶙峋、壁立千仞,盡顯天下第一劍宗至高峰的凌厲,若是立于峰頂之上,則大有一種:心中有丘壑,天下可縱橫之感。
此刻,萬劍峰上,青云閣前,一棵高聳如云、鶴骨松形的仙柏下,一身著道袍的白發(fā)老者緊閉雙眼,盤膝而坐。
老者面色安然、慈眉善目,髯須潔白如雪,坐于青苔蘚綠之上,背倚萬古青松。身前仙霧繚繞處,偶有仙靈鶴獸穿云而去,肆意穿梭于山巔。清風拂來,白雪髯須微微而動,好一副仙風道骨。
萬劍峰下,純陽殿前,練武場中數(shù)位劍地弟子手持長劍刻苦修習,或是刺劍出如蛟,或是穿劍出如月,刺、劈、撩、掛、云、點、崩、截,八大基礎劍式熟練無比,長劍劃過,劍光閃爍、劍氣凌然。
“喝!哈!”
一個個神情嚴肅、目光灼灼,一招一式全神貫注。
“不錯,蠻刻苦,就是資質差了些!”純陽殿頂,一人手握酒葫,醉意闌珊、睡眼惺忪地笑望著這些劍地子弟。
此人臥躺于此,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握著酒葫蘆,一只腿還這么翹著,端的是豪邁無比。他的穿著也是極其引人注目,一柄長劍掛于腰間,一身衣著破破爛爛,狀如乞丐,卻露出幾分灑脫不羈之感。
此人是誰,自然是劍地掌門清溦的師弟,李清風!青霄大陸赫赫有名的逍遙劍仙,李清風!不過這些普通的劍地子弟自然是不認識他,否則若是見了如今他這模樣,必然會大吃一驚。畢竟,現(xiàn)在他這模樣,與傳聞中那“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三尺青鋒仰天去,唯我逍遙一劍仙?!钡腻羞b劍仙屬實是相差太多。
至于他口中對于這些劍地子弟資質的點評,若以常人眼光來看,勢必是要求過高,畢竟能進入傳說中人族三大至高仙門的人,無一不是萬里挑一的修煉天才,否則,這以青霄二字為名的無上劍地,豈非名不副實?
可誰叫說這話的是他逍遙劍仙呢,想當年他可是僅僅用了三百年,便踏入了別人拼盡全力花費數(shù)千年才能達到的天仙境,以他的資質,怕是說上一句“萬古無二”也難以形容,當今這世間除了廣寒仙宮的那位秦仙子能勉強望其項背以外,誰又能與之比肩?可也別忘了,就算是那秦仙子踏入天仙境也整整花了一千年!
“這酒吶,夠烈!只是吶,太少了!”李清風晃了晃手中早已見底的酒葫蘆,神色間頗為遺憾。
此酒何名?當為十方生死烈!
乃是南極仙翁取世間十種致毒之物混以仙穹靈水置于泰山之底以極煞之氣釀制千年而成。僅僅是輕聞其味,便如臨生死,若是嘗上一口,便是于生死之間幾經(jīng)徘徊!而其之重卻非為生死,而是那烈之一字!要知,凡到天仙之境者,已是身魂合一,魂即是身,身即為魂,再難分割。滴血重生,不死不滅,超脫天道,是為天仙。
而十方生死烈,那烈,烈的不是身,而是魂!
生死之間,魂魄若離,此時以煞氣釀制而成的酒,便會如同烈火一般,瘋狂而熾烈地灼燒靈魂。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十方生死,便是如此。
此酒,就算是天仙境強者嘗之也是痛不欲生??伤钋屣L卻最好烈酒,這十方生死烈,也是他幾經(jīng)波折,方才用五靈仙芝與那南極仙翁交換而來。
李清風盯著手中的酒葫蘆,不知在想些什么,過了許久這才搖了搖頭,苦笑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呵!一切皆如是,不過如夢如醉,如癡如狂!”
于此同時,天邊忽來一陣清風,掠過群山萬壑,拂過山河湖泊,霎然化作清明,落入萬劍峰頂,進入到白發(fā)老者體內(nèi)。
魂游百萬里,終歸來兮!
李清風醉意全失,陡然清醒過來,抬頭望向萬劍峰頂,神色間露出沉重,“師兄,你終于回來了么…”
萬劍峰頂,白發(fā)老者緩緩睜開雙眼,一雙眼眸澄澈無比,凝神望向純陽殿頂?shù)睦钋屣L。兩者隔空而望,皆心思一動,明了對方心意。
“起!”李清風將手中酒葫蘆輕輕向空中這么一拋,那酒葫蘆霎然間便變得碩大無比,靜靜懸浮在空中。
“去!”隨著其心意一動,那酒葫蘆便駝著他化作一道流光,直沖向萬劍峰頂。
“師兄!”李清風從酒葫蘆之上一躍而下,徑直走向白發(fā)老者,身后酒葫蘆金光一閃,又化作一般大小掛于腰間。
“師弟!”老者應聲望去,慈善地看著李清風。
“師兄,可尋到了那一抹紫氣?”李清風關心地問道。
“唉,帝星已隱,紫氣難尋!”老者長嘆一口氣,神色間頗為遺憾。
“師兄你也莫要自責,這世間斷無萬全之法,眾生也需渡應渡之劫,既已盡力,又何需他顧。”李清風沉聲安慰道。
老者沉默片刻,望向李清風,“師弟,且再助我一臂之力吧…”
李清風心中一驚,“師兄,你難道是想?”
老者沉默著,他的眼里是一抹無法改變的堅定。
“不,我不會幫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李清風甩開衣袖,一口回絕,絲毫不容商量。
“師弟…”白發(fā)老者長嘆一聲,沉默著。
在這絕巔之上,不知過了多久,當山間的那一抹清風扶過他的面頰,帶起縷縷白發(fā),他緩緩開口:“師弟…你可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白發(fā)老者的聲音悄然傳來,沉穩(wěn)而厚重,像是石塊猛地落入平靜的湖水中,在李清風心中掀起漣漪。
想要守護的東西…李清風微微出神,腦海中不經(jīng)意浮現(xiàn)出那一道令他始終不敢去念,不敢去想的身影。
只是隨著白發(fā)老者的一番話,對于她的思緒,也再難停止。
那年,在那月下,她一身白衣,眼中脈脈情深,“清風…你會來見我嗎…”
他沉默著,他不知道,他不知如何回答,不知道今后如何面對她,不知道究竟該以什么樣的身份和她相處。
只因為,他是人,而她是妖。
在這人妖兩族勢同水火的時代,他的愛就是原罪。
何況,他斬妖除魔,嫉惡如仇,是億萬人族所敬仰的逍遙劍仙,是年輕一代的人族翹楚。
而他愛的她,終歸是一個妖,是妖族圣女,是妖帝最為疼愛的小公主,是億萬人族恨之入骨的存在。
“你是妖…”他的腦袋渾渾噩噩,像是被重錘用力敲擊過一般,呆呆愣在原地,過了很久,才喃喃說出這幾個字來。
她紅著眼睛,淚水緩緩從她眼中滑落,她笑著,笑得很是凄涼,“是啊…我是妖,你是人…”
她抿了抿嘴唇,心刺痛的厲害,像是被一根尖刺一點點扎了進去,“在你眼中,我也不過是一個妖,一個只知殺戮,沒有情感的妖…”
“呵呵…我是妖…是那該死的妖…”
“而你是人,是人族敬仰的逍遙劍仙,是斬妖除魔,一心為公的逍遙劍仙。”
“是啊…在你眼中,我也不過是只妖罷了…”她落下淚來,像一朵凄異的花,她決定走,只想離開這里,不問是非。
可身旁眾人卻叫喊著,瘋狂著,不顧一切地向她出手,將她攔下,“留下她,不能放她走!”
“對!捉住她!只要捉住她,就能以此來要挾妖帝退兵!我們才能得到安寧!”
“把她抓起來!關進鎖妖塔!讓她受盡雷罰之痛!不!用三昧真火,燒她個七天七夜!讓她生不如死!”一人狀若癲狂,雙眼血紅,像一只厲鬼,不要命的殺向她,勢必要奪走她的性命!
可他們沒注意到,在他們想象著如何瘋狂折磨她,在拼命攻擊她時,他是何種模樣,他痛苦地蹲守在地,雙手死死地抱著腦袋,他猙獰著,瘋狂著,他不明白,為何他深愛的,是一只妖,是人族勢不兩立的妖,是他痛之入骨的妖!
漫天法術如同絢麗無比的煙火,在她身前綻放,她沒有躲開,任由法術一次次的擊打在她的身上,鮮血彌漫,將她雪白的裙擺染得通紅,就像一朵染血的曼陀羅,透著凄異的美。
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從最開始的期翼,到后來的失望、絕望,她期待著他會如以往一樣,不顧一切的站出來,保護她,對她溫柔地說,“別害怕,一切有我!”然而,他沒有,他再也沒有像以往一樣的奮不顧身!
她哭了,她的眼里流出血淚,顫抖著嘴唇,問道:“李清風,你不愛我了嗎?你不是說過,不管我變成什么樣,你都會保護我的!難道你忘了嗎?”
“我沒忘,可你是妖…對不起…”李清風喃喃說完,便閉上眼睛,再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淚水亦一顆顆從他眼角滑落。沒有人知道他的痛,沒有人。
“好…既如此,從此你我天涯陌路,你做你的逍遙劍仙,我做我的妖族圣女…此間…再無瓜葛!”她緩緩取下他送給她的玉簪,放在手中一點點捏碎,碎片滑破她的手,鮮血淋漓。她的眼神也變得冰冷,看向他時不再溫柔,像萬古不變的玄冰一般,冷的刺骨。
“李清風,你可還記得你是人族!”一人大喝,“若是記得,那便一起出手,捉了這妖女!”
李清風緩緩睜開眼睛,望向那人,他笑著,瘋狂笑著,“好啊,我便捉了這妖女,為我人族慶賀!”
他緩緩拔出背上的長劍。
嚶~
長劍輕鳴,輕輕顫動,似乎在為她而悲。
劍名,傾靈。
傾心的傾,靈是靈兒的靈。
靈兒是她,為她傾心,為她駐守。
可如今,這柄劍曾經(jīng)誓死守護她的劍卻要對準她。
他緩緩舉起手中長劍,指向她,隨即猛然一劍斬下!
劍光凌然,瞬間將天地照亮。
她冷冷看著他,一步不移。
轟!劍光猛然直沖她而來,此一劍,將黑夜劈開,將大地分割,這一刻,猶如白晝!
她的發(fā)絲在月下起舞,劍光劃過,輕輕截去縷縷青絲。
“啊!不!”隨即,一聲慘叫,只見方才逼迫他向她出手之人被這一劍劈開,整個人在最后一刻拼命捂著腦袋,想要阻止身體從頭裂開,可無濟于事,他的整個軀體像一塊開裂的石頭,從中間徑直崩裂,鮮血噴灑一地。
原來,劍光在最后一刻,陡然扭轉方向,徑直朝方才那人劈殺而去。
眾人又驚又怒,氣的渾身顫抖,“你!”
李清風目光掃過眾人,透著冷厲,“我李清風,此生不受任何人約束!”
長劍輕鳴,似乎在歡呼雀躍,隨即,他身化流光,沖天而去。
她眼神微動,片刻后又再次恢復冰冷。
沒人知道,在他離去的那一刻,在那月下,他的一頭黑發(fā),在頃刻之間化作一頭雪白,就如頭頂?shù)膱A月。
若非命運捉弄,他又豈會離她而去。他的苦,無人可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