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見這張瑯業(yè)已離去，又略坐一刻，沈自征方上前將院門落鎖。
復(fù)又坐與竹下，各歸原位。
沈自征熟練的取回幾個茶杯，置于盆中，倒上熱水，從新將幾個茶杯燙洗一邊。
又從新分配，斟上茶水。一邊做著這些動作，一邊抬頭對賈瓊說道：
“師弟，這事當(dāng)會影響于你，其實無需為我等出頭，且你現(xiàn)在無功名在身，終歸有些。。。”
看著關(guān)心自己的沈自征，賈瓊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師兄，此事無甚大礙。這張瑯明顯不知我具體身份，他做這些事情還需去慢慢核對查驗，這些都需要時間。
只要待伯父歸來，些許事情與他一說，想必伯父自會解決。
我做的無非就是一緩兵之計，若真有什么事情，我們再離開這東昌府即可?！?p> 聞言，沈自征也是點點頭，端起滾燙的茶水，略微吹了幾下，方才抿了抿。
擱下茶杯，又面對著賈瓊，說道：
“確是如此，待父親歸來，事情自然可以解決?！?p> 見沈自征心中仿佛有心事一般，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符合其之前心性。
賈瓊遂拿著茶杯仿佛蕩著杯中熱水，凝眉沉思，良久才看著沈自征說道：
“師兄，有句話師弟問的可能不合適，但還是想問一下，請師兄莫怪。”
聽賈瓊?cè)绱搜哉f，沈自征看了眼賈瓊，心中有所感覺，但還是對著賈瓊說道：
“師弟這是什么話，但說無妨?！?p> 想了想，賈瓊便說道：
“師兄與沈姐姐應(yīng)當(dāng)方到東昌府不過兩月左右，為何就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啊?！?p> 略作思考，沈自征還是對賈瓊說道：
“如方才張瑯?biāo)f，我父這東昌府府尹卻是其叔父所舉。
而這張家確是這東昌府一毒瘤，常橫行鄉(xiāng)里，魚肉百姓。
然我父為官清廉，自是看不過去，欲尋法懲治這張家。
我父認(rèn)為，這張鳳翔既知他為人，必然不能愧對與他。
本只是為了小懲一番，未曾想最近微服私訪之后，卻發(fā)現(xiàn)這張家何止橫行鄉(xiāng)里這般簡單。
所犯罪行簡直罄竹難書，手上累累血債，強買他人田地，欺男霸女，逼良為娼。又把控官府，羅織構(gòu)陷等等。
我父這年把秘密查證，且整理府衙。
欲按國法懲處之，又為其所知，想拉我父下水，我父又豈會與他們同流合污。
他們便想著與我家結(jié)親，欲將族中嫡女許配與我，為我父所拒。便將想法打到家姐身上。
那日我們到了東昌府，就為其所知，這連日來，也有過幾次騷擾，索性我們居住與府衙內(nèi)，安全方面倒也無虞?！?p> 聽到沈自征的詳細(xì)解釋，賈瓊心中大概也有了一個數(shù)。
這張鳳翔舉薦了沈珫，只是沈珫為人正直，眼中揉不得沙子，勢要拔了這顆為禍東昌府的毒瘤來報答張鳳翔的知遇之恩。
想到這里隨即說道：“既叔父有此考慮，必有詳細(xì)對策。
吾等只需安好的住在府衙內(nèi)，不為叔父累贅，那叔父懲處他們必然小菜一碟。
再根據(jù)師兄你方才所言，叔父現(xiàn)在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
沈自征聽著賈瓊所言，眼皮微抬，比之前稍高幾分，瞳中精光閃爍，嘴角也是微微上揚，心中幾分自得，自是為自己父親驕傲。
“嘿嘿，那是自然。我父這些年為官，豈能是浪得虛名。
可惜我尚年弱，不能助父親一臂之力。若是可以，我真想親自處決了這張瑯?！?p> “黃口小兒，焉敢大放厥詞?！?p> 一陣威嚴(yán)的聲音傳入，賈瓊與沈自征耳中。
兩人連忙轉(zhuǎn)身回望，卻見沈珫身著便衣，一套青白色的儒士長衫，頭發(fā)綰起，帶著一儒士方帽。
龍行虎步的從拐角處走了出來，沈宜修則邁著碎步緊隨其后。
見父親突然提前歸來，沈自征頗感詫異，往日里天不黑，是不會看到其父歸家，有時連飯食都未必來得及吃。
念及此處，遂開口問道：“父親，今日緣何如此早歸?！?p> 沈珫淡漠的看了眼沈自征，輕哼一聲，隨即看向賈瓊。
賈瓊見沈珫看向自己，連忙抱拳躬身行禮，起身后方說道：“沈叔父安好，侄兒這邊多有打擾了。”
聽著賈瓊的問好，沈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遍，方才說道：
“瓊哥兒，來之前緣何不讓你師父提前給我來封信。最近這路上可不安全，而且這東昌府也非善地。
你若今日未到，我明日也會將宜修與自征送走。
正巧你今日來了，那么便一起走吧?！?p> 賈瓊聽著沈珫的話，也是腦袋有些發(fā)蒙，什么情況，剛剛到就趕人，連自家子女一起踢走，這東昌府真的這般兇險？
想到這里還未說什么，就只見沈自征急沖沖的向前一步，喊道：“父親，你。。?！?p> 隨后就被沈珫伸手打斷，又見沈珫說道：
“無需多言，為父心意已決，本也在考慮去和地界安全方便。
此前想著一是讓你們?nèi)ヌK州老家，尋你伯父；二去你張伯老家；三去神京你張伯家，然此三地，俱有些風(fēng)險。
現(xiàn)今既然瓊哥兒也在，那么你們姐弟俱一起隨其奔赴金陵吧。
存周也乃我之好友，況且如你年前所說，這賈珠侄兒也是看中你們兩師兄弟的，借住一段時間當(dāng)是無妨。”
沈珫看了三人一眼，隨即來到茶桌旁，落座與主位，洗了兩個茶杯，給沈宜修與自己分別斟了杯茶水，方對著賈瓊與沈家姐弟說道：
“你們俱坐下吧，我交代些事情于你們。”
呷了半杯茶水之后，又看了幾人一眼，思慮一會方對著賈瓊說道：
“瓊哥兒，我聽說你父早亡，大概是你幾歲時的事情?！?p> 聽到這個問題，賈瓊眉頭皺了皺，這叔父話題太跳躍了，兩個話題轉(zhuǎn)換幅度這么大的嘛。
不過也未及多想，便對著沈珫說道：“稟叔父，約四年多前，侄兒三歲時，我父過世?！?p> 賈瓊這回答，讓沈珫眉頭也是一皺，過了一會仿佛想起了什么，隨即釋然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隨即又對賈瓊說道：
“你既然稱呼我為叔父，那我便喚你賢侄吧。
賢侄啊，我也聽過你那首竹石，心中頗為認(rèn)可，更是非常贊同。
然前些時日我聽自征說了些你最近的事情，覺得你有些走上了歧路。既然今日有幸相遇，叔父便與你嘮叨兩句?！?p> 見沈珫如此說，賈瓊連忙起身，侍立一旁，準(zhǔn)備聆聽教訓(xùn)。
沈珫看賈瓊?cè)绱俗鳛?，便笑著擺了擺手，示意賈瓊繼續(xù)坐回原位，隨后又說道：
“你乃寧榮二府旁支，父親又早亡，想必是因無人教導(dǎo)，方走了些歧路。
你蒙學(xué)那一年所作所為反而最好，之后你與賈珠進(jìn)入那錦香院便是歧路，而后與眾文臣子弟于天然居文斗更是著相。
或是你少年心性發(fā)作，亦或是你心機不夠著了他人道。”
看著賈瓊幾次想張嘴，然最后又忍了下去，仿佛一眼將賈瓊看透，笑了笑，隨后又接著說道：
“或許你為了所謂的名氣吧，然這些都是虛名而已，只有你實際擁有的才是你的。
你須知，你無任何根基與底蘊。
若是得了名氣，傷了別人面子，你對他們來說也只是一只螞蟻罷了。
即使有賈家護(hù)著，也只是大一些的螞蟻，想要對你如何的話，易如反掌。
只是他們可能顧忌賈家，到時候多花些打點而已，而你卻成了他人的馬前卒，自己日后即使有些成就，也是有限，一切都受制于人?！?p> 許是話說的有些多了，沈珫端起茶杯抿了幾口，潤了潤喉嚨，方又接著說道：
“如我方才所言，只要你在明年取得了功名，那么便是全天下最年輕的秀才，也是從古至今最年輕的秀才。
這時名氣自然紛至沓來，若是下下科得中舉人，那風(fēng)光將耀眼天下，無人不知，榜下被人捉婿都是必然的?！?p> 看著若有所思的賈瓊，沈珫心中也有幾分開心，能聽懂并聽進(jìn)去是最好的。
起先賈瓊心中或許不以為然，然聽沈珫一言道出自己的想法，心中也是有幾分驚慌。
也暗想這沈珫不虧官宦十多年，察言觀色，辨別人心的本事是真的高。
而且其所說的也確實在理，這些少年間名氣終歸是虛的，考上秀才舉人才是自己的。
自己一年頂別人幾年的努力，心態(tài)還是有些飄了，著相了。
與之前定下的目標(biāo)偏離太多了，想來應(yīng)該是對榮府的幫助產(chǎn)生了依賴。
想到這里，賈瓊復(fù)又起身，對著沈珫來了一個大禮，一躬到底。
自己確實需要這么一個能真心教導(dǎo)自己，還能偶爾提點自己的。
前世雖然也有些閱歷基礎(chǔ)，然心性還是有些不過關(guān)，當(dāng)局者迷啊。
只是李守忠為何后來不再教導(dǎo)自己呢，第一次見面時還說過自己心性。
遂對著沈珫說道：“侄兒，謝叔父指點。”
仿佛看出了賈瓊的疑惑，又笑著讓賈瓊坐下，說道：“你想必是疑惑你師父與賈家人為何不提醒于你吧?！?p> 聽沈珫如此說，賈瓊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隨即又搖著頭說道：
“寧榮主支為何如此做，侄兒自是明白，然卻有些不明白恩師為何也不曾提點侄兒。還請叔父為侄兒解惑?！?p> 沈珫詫異的看了看賈瓊，心中也是暗暗想到，看來還是小瞧了這賈瓊的天賦了。
隨即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沈自征，兩息過后，又看了看沈宜修，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足夠妖孽了，未曾想這賈瓊居然更是如此妖孽，若是宜修是個男子想必不會比這賈瓊差。
想到這里，也知曉不太現(xiàn)實，便又對著賈瓊說道：
“你對一些事情不曾知曉，所以不知才是正常，守忠當(dāng)年欠了存周一個還不清的大人情。
不然他國子監(jiān)祭酒又何必自小將女兒與勛貴結(jié)親，他與我等可是看不上勛貴的，也就存周能讓他與我等看上幾分。
所以守忠不光為自己弟子考慮，還要替存周考慮。
他教導(dǎo)你學(xué)識自是無問題，然而他也要為存周的兒子培養(yǎng)一個得力助手，更何況這還是他的女婿。
所以對這些陰私勾斗之事，想是不會教導(dǎo)與你，人終歸是有私心的。
學(xué)成文武藝，報效帝王家，更是為民做主。
可不是為了這些勛貴，也不是為了這些文臣黨爭?！?p> 等著賈瓊消化了一會，自己也品起了茶，又過了半晌才接著說道：
“所以你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明日與自征宜修前往金陵。
繼續(xù)托庇于兩府，但無須外出理會那些俗事。
只需一心攻讀，直至明年縣試開始，一直到院試結(jié)束，爭取取得功名，才是正理。
我見過之少年，如過江之鯽，但有你之成就的，又鳳毛麟角，用一年就得別人數(shù)年之功。
我甚看好你，不忍你走入歧途，仍不自知，那時便只能惜呼哀哉。
對你現(xiàn)在而言，科舉方是正途，其他皆乃歧路。
只有獲得穩(wěn)定根基之后，那些才是你能追求的。”
賈瓊聽著情真意切的教導(dǎo)，如醍醐灌頂，聲聲入耳。
心中也是十分感激，能說出這般道理與自己聽的，比自己的恩師還恩重。
畢竟又不是自己的父親，隨即起身，大禮參拜。
復(fù)又起身后，才對著沈珫說道：
“謝叔父教導(dǎo)，叔父拳拳之心，侄兒銘感五內(nèi)。”
與賈瓊說畢后，沈珫又對著沈宜修說道：
“婉君，自征年歲尚小，還有些沖動。到了金陵你替為父多操心些，不可使其胡亂外出?！?p> 話將將說完，沈自征雙面凌然，立身而起，對著沈珫說道：
“父親，緣何如此。且這張鳳翔侍郎既然認(rèn)可父親的為人。
自是希望你如此做的，這張家如此不堪，父親你必然手到擒來。
又何須讓我與姐姐離開這里。”
聽到兒子如此淺薄的話語，沈珫不由又是哼了一聲，說道：
“黃口孺子，你懂些什么。這張鳳翔雖然為人正直，但你以為這張鳳翔，真會希望為父端了他的老家嗎？
當(dāng)初為父在神京身為刑部郎中，為何會外放到這東昌知府，雖然升了一品，然卻被調(diào)出了中樞。不過也好，為父更可以為民做主了。
當(dāng)初原因也有幾點：
其一當(dāng)初我作為刑部侍郎時，掌握了一些人的證據(jù)；
其二，我擋了別人的路而已，你真以為他如此高潔，那只是一種利益的調(diào)換而已。
只是他們想借助張家在此地的影響力，以此困住為父，可能要讓他們失望了。
不過到最后，若是他們狗急跳墻，對你們不利，那會讓為父投鼠忌器。
所以你們必須和瓊賢侄離開東昌府。”
沈珫說完，又飲盡杯中茶水，不再理會三人，起身離開院落，往書房而去。
去病棄疾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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