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上學(xué)，剛子一家搬到了城里

　　一間五十多平米的小屋，一家三口也還不錯

　　只不過樓下好像總是吵架

　　大多是一個女人的哭罵聲和男人的勸導(dǎo)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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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樓下溜達熟悉環(huán)境

　　樓下的小公園里除了一群五六歲的小孩玩鬧

　　就是坐在長椅上曬太陽的花甲老人嘮家常

　　也有一個例外

　　小孩們都害怕他，老人們也不怎么和他說話

　　但他一個人倒也不顯得孤單

　　那老頭手里總是拎著個收音機

　　從衣兜里掏出塊抹布墊在長椅上

　　把收音機放上去

　　又在布口袋里摸出卷磁帶，再卷根旱煙

　　咿咿呀呀的跟著那錄音機哼著小曲兒

　　剛子只覺得這老頭擾民，便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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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冬天從來都不憐憫人

　　大雪隨著寒冬一并來了

　　街道宛如是銀子鑄成的

　　那么亮，有那么燦爛

　　長長的冰柱像短劍掛在檐前

　　行人的呼吸也化作了一股股白煙

　　他趴在床上看著公式，用被子裹緊了自己

　　“剛子！開電褥子沒有？”

　　他的母親季蘭在廚房喊著

　　“開了開了”

　　他在床上回應(yīng)著

　　昨晚熬夜寫作業(yè)，眼皮不由自主地下沉

　　不一會兒，睡意襲來

　　他抵抗不住的進入了夢鄉(xiāng)

　　做好飯的季蘭準(zhǔn)備叫兒子吃飯

　　推門卻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影呼吸均勻

　　她笑著搖搖頭

　　“這孩子，怎么大中午睡著了，”

　　嘴上埋怨著，確悄悄關(guān)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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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子醒來時已經(jīng)下午五點多了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看向窗外

　　雪停了，天被染上了墨色

　　以往那幾棵被北風(fēng)吹得光禿禿的老樹

　　如今“枯木逢春”般地開滿束束銀花

　　他從床上下來，又把自己丟進書里

　　只是樓下那咿咿呀呀的唱曲兒聲擾的他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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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六點半，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剛子的父親羅海下班到了家

　　三口人正坐在客廳吃飯

　　“嘩啦”

　　突然的盤子摔碎的聲音嚇了幾人一天

　　緊接著，摔門聲，哭罵聲傳來

　　“吉勇，能不能過........”

　　“哎呀，消消氣消消氣.....”

　　季蘭嘆了口氣“這一家人怎么天天吵架”

　　羅海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去勸勸”

　　“唉唉，我也去吧”

　　季蘭看著丈夫的動作也站起來

　　羅海是出了名的愛老婆，見她嘆氣

　　想著去當(dāng)個和事佬，勸勸架

　　總不能因為別人吵架讓自己老婆不高興

　　剛子感到好奇，也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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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301的房門一開

　　便看到三個人站在門口

　　女人的臉上還帶著怒氣和淚痕

　　這是吉勇的妻子劉穎

　　屋內(nèi)地上全是盤碗的碎渣子

　　她本要將幾人趕出去

　　季蘭快了她一嘴“妹子，有什么事好好說”

　　“跟你家那個好好過，怎么氣成這樣”

　　劉穎臉上的怒氣一下子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委屈

　　“大姐，不是我說假話，我嫁給吉勇都十多年了，照顧孩子，照顧他，照顧他爸我也是盡心盡力的，我尋思爸牙口不好，今天就煮的面，可爸說我就是不想給他吃好的，說我沒有孝心，摔門走了”

　　她一下子把自己的委屈宣泄出來

　　季蘭一聽就明白了，握著她的手勸說著

　　“妹子，沒事兒的，老人都一個樣.....”

　　羅?？戳搜奂咎m，拉著吉勇去找吉老頭了

　　那女人又哭訴起來

　　季蘭拍著背安慰她

　　剛子站在門口看到了鞋架上的收音機

　　沒一會兒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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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了家，站在陽臺上

　　看著樓下公園長椅上坐著的老人

　　他的低著頭，手指交叉搭在腿上

　　拐杖隨意的放在一邊

　　以往眉飛色舞唱曲兒的老人卻低落的坐著

　　而后羅海和吉勇便找到了他

　　勸他回家

　　那老頭也沒說話，站起來拄著拐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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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后的一天

　　樓下301的劉穎請季蘭去她家做客

　　剛子被母親拖著去當(dāng)“聽眾”

　　去了之后無非是兩個女人嘮這嘮那

　　什么超市打特價了，什么菜孩子愛吃了

　　說到一半，劉穎去廚房洗水果

　　剛子感到無趣，站起來在客廳里轉(zhuǎn)悠

　　忽然瞥到了一個包袱，他問道

　　“吉阿姨，那是什么？”

　　女人露出腦袋

　　“啊，那是你吉爺爺?shù)臇|西，一堆老物件，總寶貝著，誰都不讓碰，壞了都不讓扔”

　　剛子哦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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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子又在樓下碰到了那位吉爺爺

　　那老頭看到他

　　停下嘴里的唱詞，手中的旱煙扔到地上踩滅

　　皺著眉板著臉，一副嚴肅的樣子叫他過去

　　剛子心里是比較害怕這種嚴肅的老頭的

　　但還是走過去問了好

　　他這緊張的樣子給老頭逗笑了

　　“你是住樓上那家的小子吧？叫什么？”

　　“羅文剛”

　　老頭拍拍長椅讓他坐下

　　從兜里給剛子塞了把糖，小聲說

　　“剛才那群小孩兒給我的，我老了

　　吃不了這么甜的，聽你媽說你好像高二了吧

　　吃點甜的，放松放松自己，別太累了”

　　老頭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和善的笑

　　讓剛子緊張的神經(jīng)也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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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又刮風(fēng)了

　　只不過這風(fēng)不如前些日的冷冽

　　徐徐撒在臉上倒也愜意

　　終于見到些許嫩芽冒出枝頭

　　墜著露滴晶瑩剔透，似將積雪的陰霾滌散

　　春天果然是有生機的

　　孩子們和老人們也都出來遛彎

　　吉爺爺也同樣

　　拎著那老式的收音機哼小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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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復(fù)一日，羅海一家和吉勇一家也熟絡(luò)起來

　　吉爺爺更是像小孩子一樣

　　和剛子炫耀著他那老式收音機

　　“爸，人家小剛怎么沒見過收音機”

　　劉穎拿著掃帚說

　　老頭頓時不高興了，吹胡子瞪眼

　　“切，老式收音機他見過嗎”

　　劉穎沒再說話，嘟囔著端著果盤走開了

　　剛子忙說沒見過

　　老頭這才咧嘴笑著咳嗽幾聲說

　　這可是他當(dāng)年好不容易攢錢買到的

　　村里人都可羨慕可羨慕了

　　經(jīng)常來他家看這“會說話的盒子”

　　剛子也沒待多久，他是回家忘了帶鑰匙

　　來吉叔家坐一會兒

　　他的母親回來了，自然也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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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爺爺最近咳的厲害了

　　在公園里有時還會咳出血

　　剛子不免有些擔(dān)心

　　但是那倔強的老頭總是說

　　吃咸了，咳的勁兒大了點

　　生?。课也艣]生病，吃什么藥

　　是藥三分毒，你個小屁孩懂什么

　　可是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

　　那位看似嚴厲的老頭倒下了

　　他昏迷在了樓下的公園

　　晨光撒在他的身上，嚴肅的臉顯得和藹可親

　　旁邊的老人們都被嚇到了

　　有的直接離開了，有的站的遠遠的

　　還是公園旁邊的便利店老板打了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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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大夫，我爸情況怎么樣”

　　“肺癌晚期，患者情況不佳，隨時都可能危及生命”

　　ICU里病床上的老人面部浮腫，呼吸困難

　　沒一會兒就下了病危通知書

　　吉勇和他的妻子在病房外聲淚俱下

　　又趕忙站起來打電話通知家里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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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頭子還是撐了兩個月，去世了

　　羅海和季蘭看著吉爺爺?shù)膯识Y也去隨了份錢

　　剛子和父母站在一起

　　看著那相框里黑白色的照片

　　那老頭沒有板著臉，而是溫和的笑著

　　剛子對他的記憶

　　還停留在老頭倔犟不吃藥的樣子

　　像個蠻橫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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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吉勇告訴了羅海他們要搬走的事

　　301這個房子已經(jīng)掛到中介公司了

　　羅海和季蘭也安慰著吉勇事事要向前看

　　夫妻倆答應(yīng)著抹眼淚

　　吉勇一家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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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子又去了傍晚去公園散心

　　這時的太陽光不再刺眼了

　　它像人一樣姍姍而行，漸漸地靠近地平線

　　它已經(jīng)把這耀眼的光慢慢地收斂起來

　　只射出柔和光芒

　　但他路過垃圾站時，瞥到了一臺老式收音機

　　剛子頓了頓，停住了腳步

　　是吉爺爺?shù)睦鲜绞找魴C，他走了過去

　　看著垃圾堆上的東西

　　一臺老式收音機，三卷磁帶，一只鋼筆

　　和一張結(jié)婚照

　　周圍還散落著一堆物件

　　剛子撿起那只鋼筆和結(jié)婚照

　　玻璃擺臺的相框已經(jīng)被打碎

　　他小心翼翼的拿出結(jié)婚照

　　照片已經(jīng)褪色了

　　但新郎新娘的笑容卻依舊燦爛

　　照片背面寫著幾個字

　　楊秀梅、吉安山，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

　　1972.10.16

　　而那鋼筆的筆帽上

　　也磕著“梅贈”幾個字

　　剛子正疑惑著，這吉安山是誰

　　卻旁邊走過來的一個老太太吸引了注意

　　“剛子？”

　　剛子回頭，是老家村里的梁玉華奶奶

　　如今閨女出息了，把她接到城里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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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個人好八卦

　　可以說是當(dāng)時附近村里知道最多的了

　　剛子問了她照片和那鋼筆

　　梁玉華把他拉到一遍坐下說

　　吉安山啊，他可是當(dāng)年一個俊小伙子

　　中意他的姑娘可多了

　　可是人家有稀罕的姑娘，喏，就是那楊秀梅

　　這鋼筆就是她贈的

　　結(jié)婚后，吉安山想讓她過好日子

　　后來又攢錢買了收音機，自行車

　　自行車應(yīng)是早扔了，只剩下他這幾件老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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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子點了點頭，有問這東西怎么說扔就扔

　　梁玉華沖他眨眨眼睛道

　　這些事兒我聽說了

　　吉安山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自20年前楊秀梅死了

　　他就開始抽煙了，整天板個臉

　　同時也尋思著誰能養(yǎng)老

　　萬一以后病了，癱了

　　他本就是個要面子的人

　　讓女兒收拾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就去兒子家養(yǎng)老，但是那兒媳婦不喜歡他

　　盛飯的時候給他盛少些

　　借口老頭子房里的床塌了

　　讓他睡了兩個月的沙發(fā)之類的事兒不少呢

　　嫌他是個累贅，麻煩事兒

　　他那兒子也只是嘴上安慰安慰他

　　那天他那兒媳婦一天沒做飯，晚上只煮了面

　　老頭子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

　　他那兩個女兒還經(jīng)常給他買吃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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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不是我老婆子嘴碎

　　他這兒媳婦實在不是什么好東西呀

　　這房子是吉安山和他老伴拼了大半輩子買的

　　就是為了給兒子以后結(jié)婚用

　　眼下他沒了，這兩口子把房子賣了

　　又拿著掙得錢去買大房子了

　　唉你說多好一個人.......

　　梁玉華嘆了口氣

　　剛子點點頭站起來說送她回家

　　老太太搖搖頭

　　不用了不用了，也不早了

　　你也趕緊回家啊，爸媽該著急了

　　剛子低著頭深深吸了口氣

　　看著母親季蘭正站在陽臺上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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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垃圾堆上的結(jié)婚照

　　好像讓吉安山又死了一遍

　　夏天，總是有一種泡沫的感覺

　　純粹的美，很干凈的天空，綠得濃郁的樹

　　盡管真實地存在著

　　卻令人覺得像泡沫那樣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