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直看著你
楚潤川的臉色臭的要死,他的身上沾滿了臭雞蛋爛菜葉。
“郎君?!避侥镂嬷劬Γ櫞ū硨χ趽Q衣服,“我知道你是情急之下才這樣的,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的?!?p> 窸窸窣窣的聲音安靜下來,楚潤川收拾妥當(dāng),才道:“為什么要自毀名節(jié)?”
芙娘似乎嘆了口氣,“你不是也見到那個王員外了,滿臉橫肉,肚子大的像是懷胎十月,你想象一下他扒了你的衣服,還要跟你睡到一起生娃娃,算了,讓你想象這個就挺糟踐人的?!?p> 楚潤川:“……”
“我不想后悔?!避侥镎f。
楚潤川又不吱聲了,過了許久,他有些不自在道:“寧姑娘,你說過你喜歡我?!?p> “是是是,我說過?!?p> “那現(xiàn)在呢?”
芙娘痛快答道:“現(xiàn)在,將來,都喜歡?!?p> “你還說要娶我回去當(dāng)壓寨郎君。”
“我胡言亂語的?!避侥飳擂蔚溃骸澳鷦e放在心上?!?p>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楚潤川平靜搖搖頭,“我愿意?!?p> “啊?”
“我愿意?!?p> 芙娘猛得睜大眼睛,楚潤川溫潤如玉的眉眼就那樣闖進(jìn)她的眼里。
“郎,郎君?!彼目陌桶蛦枺澳隳皇窃谡f笑?”
楚潤川眨眨眼,心平氣和道:“你說了,不想后悔,我也不想后悔?!?p> 芙娘笑靨如花,“郎君,你莫不是早就被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貌打動了,還一直嘴硬不承認(rèn)?!?p> “不是?!背櫞ㄅみ^頭。
“那為什么?”
“因?yàn)槲已凵癫缓?。?p> “……”
江南落雪的時候,芙娘和楚潤川成婚了。
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白茫茫的一片,屋子里的炭火嗤嗤的燒,影子在窗戶紙上跳動,芙娘喝醉了,晃晃悠悠撲進(jìn)楚潤川的懷里。
“郎君。”
“郎君?!彼龎魢乙话悖澳闾每蠢?,為什么我總是看不夠啊,第一眼看見你我就在想,這個人怎么那么好看?!?p> “郎君,我在做夢嗎?”
大紅的床帳撒下來,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楚潤川低聲耳語,像是包含著無邊歡喜。
他道:“是一場永不醒來的美夢。”
芙娘一個人從塞北來到平邑,剛開始,鄉(xiāng)親們并不是很待見她,楚潤川怕她受委屈,幾乎是寸步不離。
楚家家大業(yè)大,楚潤川在柜臺里算盤的時候,芙娘就坐在門簾子底下,看外面的粉墻黛瓦。時間久了,芙娘在這里也就混熟了,她跟著楚潤川學(xué)算賬,學(xué)讀書寫字,在外人看來,芙娘漸漸有了幾分江南女子的模樣。
但是只有楚潤川知道,她永遠(yuǎn)是那個熱烈明艷的北方姑娘。
不忙的時候,楚潤川就牽著匹火紅的高頭大馬去綠水堤上。芙娘坐在馬上哼著歌,有時候跳下來走在前頭,霧蒙蒙的江南煙雨里,她是唯一的亮色。
馬蹄聲噠噠噠的響起來,芙娘回頭沖他笑。
那時候的楚潤川還不知道,他將要用余生去尋找這個畫面,當(dāng)他沉睡在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時候,當(dāng)他失去一切渾渾噩噩的時候,他無數(shù)次試圖回憶起這條羊腸小道上翩翩起舞的裙擺,那烏黑發(fā)髻上綁著的紅繩,以及始終如一的蘭花的香氣。灼灼天光下芙娘回過頭,笑靨如花。
“郎君,你走的太慢啦?!?p> 他仍然不言語,只是寵溺的彎了彎眉眼。
因?yàn)槲蚁胍恢笨粗阊剑侥铩?p>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芙娘懷孕了。他們?nèi)R里給孩子求平安,求佛祖保佑他們的孩子健康長壽。
芙娘把簽筒塞進(jìn)楚潤川的手里,眨巴眼睛道:“郎君你來?”
經(jīng)筒里擲出個簽文,楚潤川看一眼就不動聲色的放了回去。
“說的什么呀,我還沒看呢?!避侥餃惲松蟻怼?p> 楚潤川笑道:“自然是長命百歲,平安健康?!?p> 芙娘拉著他的胳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楚潤川的眉眼沉了下來。
簽文上分明是無服之殤,佛祖在暗示他們的孩子來不到世上嗎?他像是被一記悶棍敲到了后腦勺,疼的眼前一黑。
許是應(yīng)了他心里的忐忑,芙娘回去的路上便動了胎氣,剛到家,就疼的難受。芙娘的裙擺染紅了一片,她躺在他們新婚的雕花大床上,像朵即將凋零的花,氣息奄奄。
大夫來了一撥又一撥,說是回天乏術(shù),趁早做決定,不然大人都十分危險。
那是楚潤川第一次急的昏頭轉(zhuǎn)向,芙娘已經(jīng)沒了意識,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一向紅艷的唇都痛的失了顏色。那個泰山壓頂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急的滿頭大汗,他在絕望之際想到了百姓們口耳相傳的山神。
對,山神,楚潤川上了琢玉山,一步一叩首,直到額頭的鮮血一滴滴的落在布滿了青苔石階上。他望著眼前蜿蜒而上的臺階,心里突然感覺自己好像回不去了。
皓月當(dāng)空,蒼蒼茫茫。
一截慘白的腳踝突然出現(xiàn)他的眼前,他抬頭,看見男人垂下眼,眸子里有深深的不解。
楚潤川氣若游絲,嘶啞著聲音道:“求您,救救我的妻兒?!?p> “逆天而行,何為天道?”
“我的妻兒就是我的天道?!?p> “我可以救他?!蹦侨溯p輕抬起手,楚潤川就被一股無形的力氣扶了起來,“但你從此就要割舍你的過去,你的妻兒,你的一切,日日夜夜忍受的無邊的痛苦與黑暗,替我守在這里,永生永世不得離開。你可忍得?”
楚潤川抬起眼,堅韌如冰雪:“我答應(yīng)你?!?p> 無邊的黑暗里,楚潤川感覺自己生命的痕跡在一點(diǎn)點(diǎn)被抽離,關(guān)于塞北,關(guān)于芙娘,關(guān)于孩子,等他醒來時,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過去。
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卻又總是想不起來。
他總是在沉默,山中無歲月,楚潤川不知道自己過了多久,他就靜靜的坐在懸崖邊,任霜雪落了滿頭,他像一塊巖石,無悲無喜。
后來,春去秋來,直到他蓬頭垢面起身的時候,突然看見懸崖邊的大樹下生了一朵嬌嫩的花,他幾乎是顫抖的跑到樹下,小心翼翼的撫摸著那抹嫩黃。
他在山頂搭了個茅草屋,在屋外圍了一圈籬笆,籬笆里一年四季都盛開著嫩黃的蘭花。
很奇怪,每當(dāng)看著那片花的時候,他懸著的心就會不自覺的沉下來,就好像是遠(yuǎn)歸的孩子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