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了?”
一句嚴(yán)厲又冰冷的話語把門口走神的林景怡拉了回來。
她猛抬頭,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爸爸?!?p> “過來?!?p> 她依言走過去。
“坐。”
她順從的落坐在他對面,掌心卻捏出一層薄汗。
“給我解釋解釋,這是什么意思?”
她抬眸,視線里落入兩張相同大小的A4紙,上面標(biāo)著的共同標(biāo)題是“考試成績排行表”。
她的期中成績和期末成績都在走下坡線,以前排頭就能看見的年級第一現(xiàn)在已然看不到頭籌。
明顯的成績下滑對比等了兩個月,終于還是來了。
“景怡,你什么意思?”
“是我技不如人?!?p> “技不如人?”中年男人笑了聲,隨手一點,帶著厚繭的指尖停在那個“年級第一”的名字上。
“陳衍?!彼炖锫脒^這兩個字。
林景怡心里一緊。
“看來的確有點本事,居然能讓我常居第一的女兒不過失敗兩次,就說出技不如人這種話?!?p> “爸爸……”
他一手捻起兩張輕飄飄的紙,一手把嘴里的煙放在煙灰缸里抖了抖,面上若有所思。
林景怡知道她會被罰,可她看不懂他這種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怕,怕他會去找那個人的麻煩。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指甲嵌進(jìn)肉里,卻始終等不來他的判決。
“景怡。”
“嗯……”
“我問你,這個學(xué),你還想上嗎?”
“……想”
他搖搖頭:“爸爸沒看出來?!?p> 說著,他起身上了樓。
客廳少了他的身影,林景怡卻不見一絲放松。
她知道,這事兒還沒完。
他沒走,拿東西去了。
拿懲罰她的東西。
十分鐘后,那抹令她提心吊膽的身影終于重新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
“跪吧?!?p> 她未發(fā)一言,直直跪了下去。
他把手里的仙人球隨意一甩,兩顆小盆栽就落在了她膝蓋前。
她只思考了一秒,就把膝蓋放了上去。
仙人球滿身布刺,她直直跪在上面不發(fā)一言,任由荊棘嵌進(jìn)肉里。
林城嘆了口氣,坐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說:“你別怪爸爸,我們家是什么情況,沒有人比你我更清楚。你從小沒了媽媽,是我一手撫養(yǎng)你長大,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要理解做父親望女成鳳的心情?!?p> 他嘴里不停,繼而再說:“爸爸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不要怨爸爸,以后你都會明白?!?p> “嗯……我明白?!?p> “好女兒?!彼置嗣l(fā)頂,聲音溫和:“爸爸相信你是因為粗心大意才讓這小子僥幸爬在你頭上,爸爸不怪你,但下次一定會給我看到一份滿意的成績,對不對?”
“……對?!?p> “這才是我的好女兒。”
他又點了根煙,神情淡漠,語氣卻又充滿感慨:“爸爸一直都知道你從小就聽話懂事,做任何事都不需要我操心,所以我不插足你的私生活,畢竟你已經(jīng)長大了?!?p> “這次就罰輕點,長個記性就行了。”他瞥了一眼墻上的鐘表,風(fēng)輕云淡道:“天快黑了,就跪個整吧。”
“爸爸還有事,你在家乖乖聽話,等你結(jié)束我就回來了。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好女兒。”
他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起身站起來的那一刻,眼里哪還有一點屬于父親的慈祥模樣。
盛滿眼底的滿是不屑和冰冷的凝視,任誰也看不出他身為父親的一絲祥和。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最后冷哼一聲,摔門而出。
摔門聲和往常一樣響,她明明有所準(zhǔn)備,卻還是會被嚇住。
譬如現(xiàn)在,她知道跪它會很疼,可她還是得跪,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
她穿一身淡紫色長裙,因為跪了仙人球的原因,貼著膝蓋那一塊的布料已經(jīng)被浸透成深紫色。
這種痛她經(jīng)歷了太多次,逐漸變得麻木。扎進(jìn)肌膚里的刺橫插在膝蓋里,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早就習(xí)慣了。
微風(fēng)拂,帶著夏日的燥意,吹進(jìn)未關(guān)緊的窗欞,桌上的“罪魁禍?zhǔn)住北痪砺湓诘亍?p> 和她一樣,孤獨無所依。
她低頭,“年級第一”的名字映入眼簾。
漸漸的,女孩眼里蕩漾笑意。不再冰冷和虛假,滿是屬于她這個年紀(jì)該有的,甜美的,笑意。
她撿起那張紙,輕輕撫摸上面的名字,注視他,一遍又一遍。
她突然想起他今天對她說的話,說在她眼里,他是不是跟李苑是一樣的人的話。
這句話沒有得到答復(fù),她就被那個“小氣”的人拽進(jìn)醫(yī)院。
烈日當(dāng)空,他手里沒有遮陽物,在她準(zhǔn)備下車的時候關(guān)了車門。
對著司機師傅說:“師傅您稍等,我買個東西。”
“好嘞,空調(diào)給你管足,保證熱不到你小女朋友?!?p> 司機的話似乎讓他心情好了點兒,他回頭看了一眼林景怡,便往反方向去了。
不過一會兒,他手里提著一大袋東西。
防曬霜,遮陽帽,防曬傘,防曬手套,甚至還有防曬衣。
林景怡被他這一大袋東西嚇得不輕,怎么都不肯接。
陳衍重新進(jìn)去的時候,把那一大袋東西扔在坐墊上,一言不發(fā)的把帽子帶她頭上。
給她穿防曬衣的時候小心又別扭,他沒給別人穿過衣服,偏她還不領(lǐng)情不肯穿。
等把她收拾好,再出車門的時候,對著眼前的反光鏡林景怡已經(jīng)看不見自己的臉了。
從進(jìn)醫(yī)院檢查到出來,他都不曾講過一句話。
直到兩人快要分別。
“林景怡?!?p> 她轉(zhuǎn)身,他三步并作兩步走追了上去,把唯一沒用上的防曬霜塞進(jìn)她的手里。
“拿著,不想要就扔了?!?p> 他還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憋住了,插著兜離開了她的傘下。
林景怡回憶著,滿臉洋溢笑容,眼里卻盛著淚花。
她第一次收到這么體貼她的禮物,她感動的不知所言,她喜歡的不得了。
可她不敢?guī)Щ丶?,所以在進(jìn)家門的前一刻把它們藏了起來。
直到看見他坐在客廳的餐桌旁,她松了口氣。
就知道,她的直覺從來沒有錯。
她依然在想他的表情,別扭又故作冷漠,她瞧見心都是化的。
沒有哪一刻的心跳,強得過他鉆進(jìn)她傘下的那瞬間。
少年高大挺拔,直直將她的傘撐高過兩個頭。她愣神,他也一愣,錯愕的表情讓她始終記憶猶新。
他好好看,比以前的每個時刻都好看,所以就那一眼,毫無征兆的烙進(jìn)了她心底。
然后她聽見,瘋狂又猛烈的心跳聲。
她笑著,卻又落下淚珠。
分不清她是哭是笑,索性將那名字印得更深,她才好體驗這一刻有他的感覺。
她目光漸移,停留在越來越深的布料上,凄涼一笑。
所以陳衍,你看,我哪有心疼自己的資格呢。
沒有人記掛她,更沒有人心疼她。
所以她哪敢奢求呢。
她沒有母親,父親有似勝無。她從小就知道,單親家庭的孩子應(yīng)該怎樣生存才能討得歡心,才能不給別人添麻煩,讓她自己好過。
所以她從來都如此。
報喜不報憂。
不對家人,對自己。
她哭的厲害,卻聽不見一點聲音,只在凄冷的客廳無聲抽泣,這是她的命,她習(xí)慣了。
她知道,往回跑的那一刻他可能在等她的回答,可終究他沒有再問出口。
可能連他自己也清楚,在她嘴里會聽到什么樣的答復(fù)。
一個……與他意愿相反的回答。
你不懂的陳衍,你有那樣的家庭環(huán)境你不會懂的。
你我……終歸是兩條道路上的人。
自打那日,陳衍再也聯(lián)系不到她。
他找李苑,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在躲他。
他問:“你知道她在哪,她不讓你告訴我,是不是?”
李苑搖頭又點頭,她拿不定主意,痛苦的看向徐煬炙。后者心思走神,接收不到她的信號。
陳衍何其聰明,他怎么會不懂。
自從那天從他家分開,她再也沒有主動發(fā)過一條消息,打過去的電話更是無人接聽。
他拿起手里的機票,自嘲地笑了聲。
她把你當(dāng)朋友不早就說明白了么?
你又在妄想什么。
愚蠢至極。
所以他止住了打擾她的行為。
自此,二人在這個炎炎夏日,再也沒見過面。
林景怡自那日過了凌晨十二點的鐘表,再沒出過門。
腿上的傷她不處理,任由它鮮血直流,等血流干她再用水沖洗。直到傷口發(fā)腫,她都沒看過一眼,說過一聲疼。
一系列對傷口的冷處理她都沒有留過情,疼便任它疼,都是她應(yīng)得的。
這些舉動,常常導(dǎo)致她在夜晚被膝蓋的傷疼醒。
她不知在跟誰較勁,就是不肯處理這難掩的傷口。就算它濃腫發(fā)潰,就算她被疼哭,她都不肯動它分毫。
直到它在腿上結(jié)痂,有了一道難看又醒目的疤痕。
疼痛會讓她更加記清楚如今的屈辱。
她不是做給那個人看,他不會有絲毫關(guān)心,她知道。
她上下樓一瘸一拐,他冷眼漠視,如往常一般使喚她下樓做飯,絕口不提傷口的事。
冷漠的像個陌生人。
她也不在乎。
從小就是這樣的,她早就習(xí)以為常。
兩個月的暑假,她整天把自己泡在試卷里,日復(fù)一日不斷的刷題,練習(xí),再沒任何其他的樂趣,麻木的像個機器,沒有一絲應(yīng)有的人情味。
去年除夕合上的窗簾到她高三開學(xué),都不曾打開。
本是燥意難耐的七八月份,她的房間卻陰暗無比。
她就是這樣,硬生生地熬到了九月開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