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南德差點憋出內(nèi)傷,站起來氣急敗壞地指著許平。
“你……你?!?p> 馮天馭等不及書童傳話,徑直發(fā)話道:“張縣令,當給申辯的機會。”
張南德只能悻悻坐下,惡狠狠哼了一聲:“雖是鐵證如山,但本縣向來以德服人?!?p> 接著朝下隨意揮了揮手,卻發(fā)現(xiàn)許平背對著他,氣的七竅生煙。
許平銳利的眼神在堂下人群中掃視了一番,人人都避其鋒芒。
很快他在最外圍找到了那個說話的年輕人。
“狗蛋這幾日有去上課嗎?”許平微笑著問道。
那年輕人有些吃驚,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去……去了?!?p> “回家有沒有說李先生教的怎樣?”
想起兒子,年輕人稍稍放松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
“我兒子說李先生長得沒有周先生好看?!?p> 許平哈哈大笑。笑聲漸止之時,臉色已冷若冰霜。
“告訴你兒子,周先生明日就回去了?!?p> 許平的意思不言而喻。
“冥頑不靈!”張南德不屑地說道,只當許平瘋言瘋語。
陸正風(fēng)嘿嘿笑道:“許平,你也是體面人,還是痛快認罪吧,頂多也就是讓提學(xué)大人革了功名。又何必嘴硬到底,在大家面前落得個丟人現(xiàn)眼?!?p> 許平看了陸正風(fēng)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其實本來沒你這老家伙什么事,我也從未想過要幫陸晏清奪什么家主之位。可你非要摻和,就別怪我不留情面?!?p> 陸正風(fēng)被他當眾呼為“老家伙”,臉色劇變,呲牙說道:“窮兇極惡之徒,到了這個地步竟還敢大放厥詞!”
“提學(xué)大人!”許平對著屏風(fēng)深施一禮。
事到如今,馮天馭再堅持隱而不出不免就有些惺惺作態(tài)了。
書童搬開屏風(fēng),馮天馭端坐側(cè)面書案,沉穩(wěn)答道:“說?!?p> “學(xué)生要狀告縣令張南德、鄉(xiāng)紳陸正風(fēng)、秀才趙甲以及鴇母麗娘誣陷學(xué)生。”
張南德氣的胡子亂抖,陸正風(fēng)瞇著小眼冷笑,趙甲跪在地上汗如雨下頭都不敢抬,麗娘眼珠亂轉(zhuǎn),挑釁般地看著許平。
“張縣令乃朝廷命官,你要告他可要想清楚,若是胡言亂語當罪加一等。”
許平一本正經(jīng)地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那我先不告他了?!?p> “什么?”馮天馭感覺自己腦袋上被人打了一拳。
“學(xué)生單告趙甲。”
趙甲猛然抬頭,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為何告我?”
許平比他還要不可思議的樣子:“廢話,不是你去提學(xué)那里告的我嗎?我告你誣告有什么問題?還是說你受人指使,另有主謀?”
趙甲語塞,一抬頭就看見張南德和陸正風(fēng)威脅的眼神,只好應(yīng)承下來。
“你說你宿……與她相好過?”許平一指周蕓。
趙甲連連點頭。
“幾晚?何處?”
這詞事先沒對過?。?p> 趙甲求救般看著麗娘,麗娘笑吟吟接口道:“趙大官人就是在奴家船上與她歡好的?!?p> “足足一個月呢,奴家每晚都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那丫頭使盡渾身解數(shù),在床上把趙大官人伺候的……?!?p> “夠了!”馮天馭一代大儒,哪里聽得下這污言穢語,連忙厲聲喝止:“若再淫詞浪語,本官便趕你出去。”
麗娘只得閉嘴。她如今已是媚態(tài)盡收,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許平,怨毒之色刻骨蝕髓。
那晚之后,執(zhí)事蘇沙青被虐殺,連帶著她也受到了組織的懲罰,受盡各種非人的折磨。若非她毫不惜身地曲意奉承,只怕也逃不過沉尸秦淮的下場。
她對許平已是恨到了骨子里,這次才會主動請求前來置他于死地。
麗娘故意刺激許平的話半點效果都沒有,許平非但不生氣,甚至笑瞇瞇地問她:“哦?那你說她在你船上做事多久了?”
蕓娘咬牙切齒地說道:“已是六年了?!?p> 許平慢慢收起笑臉,深深看了她一眼。
然后上前一步,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了一句:“好好過日子多好,為何非要來送死?!?p> 麗娘銀牙幾乎咬碎,獰笑道:“看看誰先死!”
許平搖搖頭,不再看她。
麗娘身為那黑不見底的地下世界之中的一員,手上少不了無辜的鮮血。若是“罄竹難書”太過,“死不足惜”大抵是沒什么問題的。
許平朝著堂下與院墻外朗聲問了一句。
“可有人信我許仲勻?”
大伙兒面面相覷,不知他到底什么意思。
一陣沉默之后,墻外傳來一聲扯著嗓子喊的沙啞聲音。
“我信!許老爺給咱們窮苦人主持公道,怎么可能害咱們的娃娃?!?p> “老丈你是……”
“許老爺,我是村北的老涂啊,太平村的鄉(xiāng)親們都來了?!?p> 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涂老漢夸張了,整個村都來是不可能的,但聽聲音人數(shù)不少。
他們大多是在太平村這次的改革中,因為極度貧困而被許平免去了稅役的勞苦村民,所以才一早就趕過來聽審。
他們由衷地希望許平這樣的好“老爺”長命百歲,這樣他們才能活的像個人一些。
“里頭那些喪良心的混蛋們,許老爺多么善的人哪,你們這么害他,你們算個屁!”涂老漢不顧嗓子已經(jīng)喊啞,再一次破口大罵:“你們?nèi)ミ^我們太平村嗎?只有許老爺愿意白教我們的娃娃念書,還給娃娃飯吃,你們這些狗官狗財主哪個管過我們這些泥腿子的死活!”
涂老漢好不容易盼來的曙光還未升起就要消逝,巨大的落差讓窮困了一輩子的老人拋掉了所有的顧慮,一邊哭一邊罵,搞得內(nèi)堂名流們臉上無光。
張南德大怒,指使張班頭去把那老頭抓起來。一邊眼睛斜乜著許平,若是許平敢攔便立時又多一條阻礙官差的罪名。
許平看著張南德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既覺可笑又想嘆氣。
父母官、父母官,若不為民之父母,便是民之仇讎。
張班頭神氣活現(xiàn)地走出了縣衙大門,吆喝著想要排開眾人好抓捕涂老漢。
可門外百姓無一人避讓。
他們眼神中雖充滿了恐懼,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一樣護住了涂老漢。
因為他們也是泥腿子,涂老漢就是他們,他們就是涂老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