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Stanley
芮陽覺得渾身無力,腦袋也虛得厲害,她什么也想起不起來,往常腦袋里隨意就能提溜出來的東西,如今用刀使勁刮也才是掉下來些殘碎的粉末。
身體僵硬重復吸煙的動作,喉嚨已經(jīng)發(fā)出抗議,卻還是停不下來,眼下的一絲清明是她想抓住的救命稻草。
這個時候,腦子不能迷糊了,她攥緊右手,抖了一下,使勁打在欄桿上。關(guān)節(jié)像是碎了一般,她看了眼,好像也沒什么感覺啊,又碰碰連打幾拳。
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疼,也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芮陽一邊咬著指甲,另一只手微握成拳大拇指不停的摳著食指的肉。指頭已經(jīng)破皮流下血來,她沒有感覺覺似的,嘬了一口,改用指甲摳著欄桿。
蔣瓏的氣消了大半,多的不說,芮陽在外面吹了兩小時的風了,泰國是不冷,可是他怕她冷。
他走到客廳,推開陽臺的門,芮陽仍然沒有理他。
蔣瓏猶豫了幾秒,才敢走近。
“進來吧。我以后不逼你了?!?p> 芮陽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無動于衷。
蔣瓏沒打算僵持,或是因為她惡劣的態(tài)度再與她斗嘴,他服軟了。伸手輕輕拉起她的衣服。
“我真的不逼你了。先去吃點東西好不好,好好的我們又吵什么?!?p> “不吃了。壞了?!避顷柵ゎ^回應。
“你不是愛吃牛油果嘛。如果壞了再做就好?!笔Y瓏雙手攏住芮陽扶在欄桿上的手,
“愛吃,不過不吃也不會想?!?p> 蔣瓏沒仔細聽芮陽答了什么,他的注意力都放了那只被他攏住的手上。初初觸摸的時候他只是覺得有些粗糙,看了一眼把他嚇得不行。食指的指腹上血淋淋的,拇指和中指的指甲蓋都翻了起來,其他幾個手指的指甲蓋也是程度不輕的殘損。
“這是怎么了?”
芮陽想要抽回手,沒成功。臉上波瀾不驚。
“你不疼嗎?”蔣瓏心里急的,“這是干什么呢?我都認錯了。走去醫(yī)院?!?p> 芮陽無動于衷。
“不去?!?p> “必須去。”
“你不是不逼我了嗎?”
“這不是一回事?!?p> 芮陽大力抽回手,緩緩吐出。
“你走?!?p> “去醫(yī)院啊。”
蔣瓏的關(guān)心此刻在她聽來就是煩人的蚊子。
“你走。我很煩你,你不要老是叫我去干這干那,就讓我一個人清凈,一個人不好嗎?”
蔣瓏怵了,芮陽眼里的厭惡在明顯不過。不過這厭惡又有什么好傷人的,兩個人都很犟,只不過他坳不過芮陽,沒有贏過而已。
“好,不去了。你有沒有醫(yī)療包,我?guī)湍闾幚硪幌?。?p> 蔣瓏伸手要抓她的手臂。
芮陽往后縮著,可還是被捉住。
“我?guī)湍闾幚砗?,你乖乖上床睡了。我就走。也不逼你回去了。以后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guān)道。明天起來這手疼死你,我都不管了?!?p> 翻箱倒柜,馮周洲放到衣柜里的小藥箱被蔣瓏派上了用場。
他熟練為芮陽清洗,嘴里叨叨念念。
“你說什么呢?”芮陽問道。
“沒什么。希望它好的快一些?!?p> 芮陽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低頭包扎的蔣瓏。
“你還失眠嗎?”他問。
“還好?!?p> 蔣瓏感到她對自己還是抗拒的,眼覺得這輩子真就與這個人沒希望了,可就是能受她的氣,你抽我十鞭,我怕你膀子疼,你罵我十遍,我還怕你口渴。這樣的疼惜一夕之間就要放棄也是艱難,不過再難也是應該做得到的事,再不舍也要把這份愛關(guān)進墳墓了。
他沒抬頭看芮陽,輕悠悠的問了一句。
“你怕不怕從此我們音信全無,怕不怕再看到對方的時候就是一張黑白照片。如果,我們之后就真的不會在見面。”他輕笑,“是不是要提前留下些什么遺言?!?p> 如果我們能提前知道每一個分離,留下些儀式或話語才能夠在余生回味,不負這段感情,不讓它顯得廉價,也不讓自己悵惘。
芮陽有些觸動,突然想到那些匆匆還未說過的道別,那些在夜風中瘋長卻沒有未來可言的感情,那些如同暴雨捶打胸口的失落,她忍耐著開口。
“沒有。我沒想過?!?p> 蔣瓏抬頭,見芮陽眼中泛淚,吃驚錯愕。
可你既然決定了,我也就一定要跟著你做出決定,感情中反反復復,拉拉扯扯才是傷人根本的狠毒。我已經(jīng)被你決絕拒絕了三次,就算有念想,也不應該抱希望。
“說一句吧?!笔Y瓏嘆氣。
窗外夜色很靜,芮陽將蔣瓏灌滿了自己的腦袋,再大也不過一捧的腦子像是熬了數(shù)年的一鍋老粥。
怕是從來沒有人相信過,她有多愛過蔣瓏,想要他有多好。
“是我錯,改不了。是你好,讓我走。別再放低自己了?!?p> ***
蔣瓏如何離去的,我們不得而知,甚至連他的心境也無法揣度,是否失魂落魄,是否拾掇好了自己的體面。
他是一個很難流淚的人,也早接受了自己無所忌憚也無法隨心所欲的的人生。
馮周洲結(jié)束年會回到了曼谷,匆匆趕往酒店。他那顆心端著不安,稍稍不見了芮陽就覺得牽腸掛肚,生怕她就變回了那個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人。
打開酒店的房門,他感受到一股若有若無咖啡香味,其中夾雜著一股安然的氣息,似乎芮陽就在他面前熟睡,他的腳步輕快了起來,將行李放下就沖了進去。
餐桌上還新鮮的早餐令他狐疑。
他慢慢走近,整齊擺放的刀叉和勺子,切好的法棍,盒裝牛奶,麥片,應季水果,還有一只牛油果。碟子下壓著張紙條。
“咖啡已經(jīng)煮好了?!?p> 馮周洲回頭看簡易餐臺上多了一個咖啡機,伸手觸摸外壁還發(fā)著燙。他再回頭看紙條上的簽名,一條曲線拐兩拐,費了老大的力才看出來是Stanley。
Stanley是誰?感覺很親近的樣子?
有那么一瞬間,馮周洲頭暈腦脹。他害怕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一刻的心痛,就像回到了十多年前知道芮陽背叛自己的時候。
他猶豫著,慢慢朝臥室走去,蹙著眉,幾乎不敢睜開眼睛,邊走邊努力嗅著空氣,以確定昨晚在這個房間內(nèi)發(fā)生過什么。
可他是一個重度鼻炎的患者,平時能嗅到的味道本就不多。
還好,臥室里只有芮陽側(cè)身縮在床上,綢緞般的長發(fā),鋪散在枕上,一團白色的紗布壓在臉上,定睛一看,才看清是裹著紗布的手。
馮周洲放開了心,一門心思的只擔心為什么芮陽的手上裹了紗布。
“芮陽。”他試圖拿起芮陽受傷的手,又怕弄疼了她,收回手只敢小聲輕喚。
喚了幾聲,芮陽開始有反應,她哼哼著,抬手要弄眼睛,卻因為疼,猛然清醒。
馮周洲忙護住她的手。
“我的手機呢?”
沒想到這是芮陽開口的第一句話。
馮周洲將放在床頭柜的手機遞給她。
芮陽接過,看了眼就丟在床上。身子軟綿綿的往后一仰,又閉上了眼睛。
他是幾點的飛機?走了嗎?
馮周洲到是以為她還沒睡醒,乖得像只小兔子蹲坐在床邊。
“怎么泡了咖啡嗎?好濃的香?!?p> 芮陽開口了。
馮周洲也反應了過來,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問芮陽昨晚是誰來了。
不料被芮陽搶先。
“他走了嗎?”
“誰?”
馮周洲反問。
“朋友,他們來泰國旅游,我就剛好叫他們上來玩。沒想到我先睡著了?!?p> “好像是走了,還給你留了早餐。”
芮陽的心抖了一下,面上還是波瀾不驚的。
她推開馮周洲起身往外走。
馮周洲見她不只是睡衣,連袍子都還好好好的穿在身上,心安了大半。
“還幫我收拾了啊。”芮陽坐在桌前拿起紙條,看了一眼,丟到一邊。
“他們還在嗎?叫他們一起出來玩吧?!瘪T周洲坐到她對面。
“回去了,今天的飛機。不知道急什么,也是昨天才突然聯(lián)系我的?!?p> 芮陽伸手想要拿咖啡杯,卻習慣性的伸出了受傷的右手,哎喲一聲,手指感受到刺痛連杯子也無法抓住。
馮周洲忙幫她端起杯子,就去倒咖啡。
芮陽雙手捧住他遞過來的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看上去甚是滿足。
“你手怎么受傷的?”
“手???”芮陽沒有丁點遲疑,“昨晚在陽臺上不小心甩手打到欄桿,弄翻了指甲。還是你的小藥箱派上用場了。哈哈?!?p> “疼嗎?”馮周洲拿起牛奶就要幫芮陽泡麥片。
芮陽抬著下巴示意他,不要麥片要面包。
“你拿面包給我,再幫我涂點牛油果。”
馮周洲答應著,笨手笨腳的切開牛油果,用餐刀一點一點的刮出果泥,又涂在面包片上。
“你這手藝不像是一個人過日子的啊。刀都用不好?!?p> 芮陽輕笑,這要是蔣瓏,能直接攆出花來。他握刀的手指細長,動作干凈利落,抹在面包片上的果泥也是又規(guī)整又大片,哪像馮周洲笨拙的,刮了點牙膏就趕快蹭上去。
“我不會做飯。不過我以后能學?!瘪T周洲靦腆的答道。
“看著不像是能學的?!避顷栒{(diào)笑。
“自己吃飯不重要,但是想要為誰做飯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能學會的。你記得我手工還行啊吧,以前手工課的作業(yè)可都是我?guī)湍阕龅?。你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那一位?!瘪T周洲說完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芮陽微微向后躲閃,仍是笑著。
馮周洲將涂好果泥的面包送到芮陽嘴邊,笑著看她費勁的咬下,賣力的嚼著,忍俊不禁。
“待會吃好了,我?guī)湍憧匆豢词?,還是去看看醫(yī)生,好吧。”
他試探的問,征求芮陽的同意。
芮陽忙著對付嘴里的法棍,點頭算是同意了。
正當馮周洲樂此不疲的投食時,手機響了,他當著芮陽的面接了,是工作上的電話,讓他趕緊去臺里。
馮周洲不舍,瞟了眼芮陽剛想著要編個什么謊話請假。芮陽卻朝他努努嘴,說道。
“去吧?!?p> 馮周洲捂著手機,小聲的。
“我剛回就忙著來看你了,臺里還有事呢?!?p> “沒事,你先去?!?p> 得到了芮陽的應允,馮周洲嘴里說著快了快了,就掛了電話。
他湊到芮陽臉前,面對著面,就快要貼上去。
盯著她,想要索吻,又咽著口水,退了回去,極盡溫柔地。
“要不我還是先帶你去看手吧?”
“不用,我自己會的?!?p> “那……我先去。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說。好不好?”
“好。”芮陽一口答應。
馮周洲忙奔到門旁拾掇行李,又轉(zhuǎn)頭大喊借個洗手間,掉頭往臥室跑去。
沒有馮周洲填在眼里,芮陽瞬間就感覺空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她撿起蔣瓏留下的字條塞進口袋里,緩緩閉眼,世上的好,她又多失去了一分,可原本就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還可以失去了的樣子了啊。
她這個人明明想要的很多,給了卻又不敢要,明明那么沒有安全感,卻從不敢開口要一個擁抱。一切的一切只會一個人撐著。
此時,她也許需要的不是蔣瓏,也不是馮周洲,而是一個擁抱,一個能給她支撐和溫暖的擁抱。告訴她人間值得。
“馮周洲。”她忍不住開口了。
剛要拉開門的馮周洲,頓住了。他縮回手,轉(zhuǎn)身看向芮陽。芮陽蹲坐在椅子上,輕抿的嘴唇似乎藏著忍耐和期待。
雖然馮周洲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就是絕對不要對喜歡的人吝嗇擁抱,要每時每刻擁抱她,每時每刻都記得對她講述我愛你這件事。
哪怕她不愛回應,可是愛她就夠了。
他丟下行李朝芮陽飛奔,一頭熊似的將她抱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