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人群陸續(xù)從省劇院1號演播大廳涌出來，淹沒在三三倆倆情侶中的潘沅顯得形單影只，今天這場《戀愛的犀?！肥撬尤朐拕∩绲牡谝粓鲂Ｍ饣顒?，自從與曼麗看完話劇，兩個人在劇場發(fā)酵出的微妙感覺讓他萌生出許多念想，不知道這是不是滋生出來的喜歡，心里暗暗發(fā)癢，他知道自己不能觸碰，但空虛的內(nèi)心，需要東西來填，看話劇能讓他回到那個場景離那種感覺更近一點。
時間剛好是丁寧晚自習下課期間，潘沅加快腳步從人群里擠出去給丁寧播個電話。
“下課了吧？我估摸著你在回家的路上?！彼扔糜嵪⑻搅讼虑闆r。
兩分鐘后，丁寧電話回過來了，眼前人流動的緩慢，他橫穿到側(cè)面的角落里，接通了電話。
潘沅停頓了下，把語氣變得親昵一些：“親愛的，今天想我了嗎？”
先是一陣沉默，沮喪隨之從電話里鉆出來：“我覺得離你越來越遠了！”
他完全聽不出來真意。
“你這又是鬧哪出??？”音調(diào)無意拉高了幾倍的潘沅，被身旁的人群投來厭棄。
“我沒有鬧！潘沅，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在我身邊！下午班主任揪著我，問我成績時好時壞到底為什么？問我是不是又在談念愛？問我這一年付出的意義在哪里？潘沅，我好害怕，害怕我最后什么也沒有！”
丁寧戳中了兩個人最痛的地方，曾經(jīng)那些掛在嘴邊的誓言今天都堵在了他的心里，這個無法逾越的高考前夕，他很想讓丁寧全力以赴熬過這個階段，但他更怕斷了就淡了，怕別人鉆進他的心里慢慢占據(jù)所有，拿著電話的手有點麻了，一個字都說不出。
“潘沅？”
大約兩三個人的距離外，有人在喊名字，他完全沉浸在與丁寧的交談里，電話堵住了耳朵，情緒鎖著眼睛。
“果然是你?！奔词孤愓驹谒拿媲埃渤闪颂摶蔚纳碛?。
“呦，這就把我當陌生人了?。 甭愂箘旁谒矍皵[動著雙手，試圖引起他的關(guān)注。
稍緩過神來才意識到曼麗的出現(xiàn)，順勢將電話塞進屁股后口袋，手在口袋里胡亂的按著想掛掉電話，臉上強擠出喜色，緩解這突如其來的偶遇。
“好巧，在這遇見你?！?p> “我可是孟京輝的戲迷，他的先鋒戲劇我可喜歡了。你不是從來不看戲的嗎？是不是來約會的??？”曼麗用玩笑挑著潘沅的各路神經(jīng)。
“不不，我是來參加話劇社的活動。”
脫口而出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露了心思，上次在劇場，曼麗提了自己想加入話劇社的事情。他看見曼麗眼睛閃著光，嘴角微露笑容，又把笑故意憋了回去。
“我記得上次在劇場，你說你很宅，更不愛看什么破戲。呦，兩天不見如隔三秋啊，這興趣愛好怎么就突然打開了？”
曼麗能感覺到潘沅對自己萌生的細微情感，也能察覺到一種刻意保持的距離。
對于此刻兩人間微妙的發(fā)酵，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將變成一種透露心聲的答案。
“我倆算是有緣吧，因為戲，認識了你，因為你，我又認識了戲，反正有緣千里來相會?！迸算涿摽诙?，不假思索，本著內(nèi)心，適中表達，不偏不倚。
“你可真能貧，下周六還有一場新劇，我現(xiàn)在約你，到底是先有戲還是先有我，你考慮清楚給我答復(fù)。我同學還在等我，電聯(lián)！”
曼麗修長的背影，很快混入門口散場人群中，潘沅腦袋翻騰出很多畫面，仿佛發(fā)生過很多年，熟悉，激烈，濃重，卻與丁寧的情感如若寒暑兩季。
他下意識摸了屁股口袋里的手機，心拎起來：電話到底掛掉沒？。
看著屏幕上數(shù)字一點點增加“通話時長25分鐘16秒，17秒，18秒…”通話時間依然在流逝，他不知進退，試探性把手機放在耳邊，對面聽不見一點聲響，從嘴里顫顫巍巍推出一兩個字：
“丁寧？”
靜默一兩秒后，“嘟嘟嘟…”電話被掛斷了。
空無一人的大廳里，潘沅回味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心神分離，遠處天頂鏈接出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世界里的另一個自己也在仰頭看著，他指著潘沅瘋笑，又把周圍一切砸的稀巴爛，砸累了就躺在支離破碎的地面上，用碎玻璃挖出心來，捧給潘沅看，那顆心是干枯的，漸漸分成兩半，一半紅的火焰，一般藍的晶瑩，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虛幻還是真實，蒙起頭往外跑，往黑夜跑，往學校的方向跑，跑到汗水濕透了身體，癱在路邊，喘著喘著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眼前霓虹漸漸失色，身體已經(jīng)支撐不住現(xiàn)實，思緒往昏睡里逃，世界一黑，倒在了路邊。
不知過了多久，街頭穿梭的喇叭聲把潘沅再次拉回現(xiàn)實，手頭有了些許知覺，想撥動粘在手心上的欲望機器，一行簡短文字，劃破黑夜，他知道這不過是遲來的結(jié)果：“大家暫時分開一段時間，我想好好備考，你可以去追求你的大學自由?！?p> 對于這短短幾行字將引發(fā)的一切，在剛才的昏夢中已經(jīng)預(yù)演出了無數(shù)個場景，結(jié)果只有一個，都是跪在丁寧面前死死的懇求，這是他潛意識里的答案，也是他不敢逾越的鴻溝，丁寧在他的世界里，不止初戀，更是他前十幾年一切情感的源頭，所有的記憶都從她那里出發(fā)，丁寧沒了，他的前十幾年等于失憶。
“可以等我明天回去當面解釋嗎？”發(fā)完訊息，街頭各種物事流動的速度加快了兩倍，他逼迫著讓時間快進，趕最早的班車，不惜一切挽回這道裂痕。
頂起黑夜，立起身子，潘沅蹣跚著往學校的方向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