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95年的張灣
已經(jīng)臨近9月,頭頂烏云密布,天陰沉陰沉的。
黑色的云團中,雨水醞釀了幾個小時仍然像個羞答答的黃花大胡娘,半滴未下。
往年的這個時節(jié),雨水多得淹掉一茬茬的莊稼,今年格外旱得厲害。
壩頭鄉(xiāng)偏到最西邊是張灣村,說是張灣大隊也不為過,白鶴這個地方小,巴掌大的一塊地。
這個位于中部內(nèi)地的小村落,仿佛是從年代的戰(zhàn)火中剛剛走過來,一貧如洗。
村里放眼看過去,滿眼都是低矮的瓦房,偶爾能看到富裕的人家花了大半輩子的積蓄蓋起的兩層水泥樓。
坑洼的黃土路,八月的暴風一卷,便漫天黃土飛揚,雨水傾灑便泥濘不堪。
遠遠看到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年,迎風撒著手玩命似地往村頭的河灘跑去,渾身上下只剩一條只裹著半個屁股腚的小褲頭,嘴里嗚咽地哭個不停。
少年身后追著一個身量還不算矮的年輕女人,剛剛?cè)鲱^的年紀,馬尾扎在腦后,身量纖瘦。
盡管臉色微微有些蠟黃,但是五官卻生的異常清秀。
女人腳下的步子跨得又急又快,手中赫然拿著一把已經(jīng)只剩下幾根干枝的笤帚。
“你跑,我讓你跑!老子(娘)今天不抽死就跟你一起姓張了!”
“老子就跑,你來打死我??!”
……
凌亂的風中,女人的叫聲和孩子的嗚咽順著風,從村頭吹到村尾,不過三四十戶門墻,百八十口子的小村,也僅是盞茶的功夫,老老少少就都知道了文林家的媳婦又在揍家里那個淘氣崽子。
張晨的腦子有些混沌,就像被重物狠狠地撞了上去發(fā)暈的模樣,只是還沒等他理清思緒,一道黑影就劈頭蓋臉地往他身上抽了上去,這一抽,竟是把他打了個激靈。
“愛平,你莫打了!”
河壩下的秋田里,楊家嬸子彎起身子往上面瞧了瞧就扯開嗓子喊道。
“老子就是要打死這個混賬東西!”
“我讓你去玩水,讓你去玩水,死你!”笤帚打不死你是吧!”
愣愣地看了一眼抽在光胳膊上的東西,火辣辣的痛感刺激著張晨腦中似乎變得極為敏銳的神經(jīng),眼中猛地閃過一道亮光。
隨即似乎麻木了,又似乎失了知覺,只是愣愣地看著四周。
遠處那朦朧的湖心上,蕩漾著密密麻麻的烏篷船和小舢板,飄著云朵并不顯藍的天。
遠處一茬茬的水稻田,還有身邊,那似乎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的面孔。
“媽!”
劉愛平氣急了,手中的笤帚狠狠地抽了幾下,似乎不解氣一般又抽了幾下,令她有些不對勁的是,往日里拼了命也要跑的兒子今天竟像是魔楞一般任由得她打,只是兩只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大腿。
見女人沒有聽見一般,張晨又喊了一句。
“親媽??!”
這一次,劉愛平聽的真切,這一道有些不似往日的叫聲頓時把她的心給叫軟了,手里的笤帚似乎是觸了什么霉頭,被她用力一甩便扔到了壩頭另一邊的湖心里,水中蕩起的波紋一圈圈泛開,水面上倒映的夕陽,像染紅的臉笑開了花。
“知道疼了?知道疼了吧!”
近乎溺愛的罵聲顯得那樣可氣又可愛。
轟?。?p> 娘兒倆還沒有搭上話,頭頂?shù)奶旖K于雷聲大作,旱了半個月的夏末,天公總算是作美一般下了場潑天的大雨。
張晨迷迷糊糊地任由著女人拉著手,一把拽過去狠狠地在屁股蛋子上抽了幾巴掌,隨即便一臉鐵青地往村里跑開了去。
雨滴打在臉上,洗凈了灰塵,也洗凈了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少年的眸子里,清澈得令人心驚的眼神望著那高不過一丈的土房子,臉上竟微微帶上了些許笑意。
進了家門,一股子熟悉而又陌生的紅薯味吸入鼻中,似乎有些發(fā)涼,張晨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門外,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還不到一刻鐘,竟已經(jīng)漸漸消停了。
一抹金色夕陽的余暉擠開那漸漸消散的烏云,灑落在寧靜的小村中。
雨后,那天竟異樣地藍得刺眼。
“這八月天的雷雨,來得快去得早,地里的泥巴還沒濕個透!”
三間擁擠的土房子里,張晨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里屋的長板凳上,耳邊隱約聽得到女人從里屋隔壁的灶臺邊傳來的話聲。
理了理腦中的思緒,他竟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還記得不少的事情,如果沒記錯,這肯定是那個下午。
那天他背著母親劉愛平去村前的河里戲水,被當場捉了個正著,只是記憶中,卻不似現(xiàn)在這般靜靜地坐在屋子里,而是被母親劉愛平逮著在湖邊狠狠地揍了一頓,自此之后,便再也沒有下過水。
不錯!
記憶中稍顯模糊的土房子,一樣的味道,甚至門角那由著幾塊木板架起的雞窩都極為熟悉,時隔近二十年,他卻難以忘記這里的點點滴滴。
多少次夢想回到童年,多少次想追憶過去,又有多少次想重頭再來,來的真真切切時,卻有些不知所措,作為一個堅定的馬侖思主義者,張晨生在科學發(fā)達的年代,長在現(xiàn)代化的世紀里,卻從來沒有過如此奇異的經(jīng)歷。
然而,墻上那厚如磚頭一般的劣質(zhì)日歷上,正中赫然印著的鮮紅阿拉伯數(shù)字,似乎在嘲笑著。
“28,八月!”
夏天,國家終于開始試行了義務教育制度。
試行義務教育制度幾年之后,張晨很幸運又極為無奈地按時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小學生。
作為壩頭鄉(xiāng)最西邊的大隊,張灣最近的小學都在五里開外,說是學校,不如說是一個鄉(xiāng)下的跑馬場,甚至沒有一個學校的名字,僅僅是叫做屋前學堂,學堂里只有兩個年級,兩個老師。
一個近乎七十的老先生,姓楊,戴著一副老花鏡,高瘦高瘦的,直到很多年后張晨都很好奇老頭子那一把老骨頭怎么撐得起近一米八的身體。
而另一個卻是楊老頭的孫女,叫做楊彩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如果不是胸前隆起的胸脯,甚至沒有人認得出她是個女人,近一米七的個頭,方字臉,濃眉大眼,若是一個男子倒是一副好樣貌,只可惜是個女兒身。
楊老頭和楊彩華爺孫倆一個帶著兩個年級的語文課,另一個帶著兩個年級的數(shù)學課,而張晨則在屋前小學讀過兩年之后,便轉(zhuǎn)到了七八里之外的白鶴村小學,暑假結(jié)束一開學,便是白小五年級的學生。
在劉愛平眼里,兒子張晨自那一日挨打之后,便極為反常地在家里坐了好幾天。
即使她外出到田地里,由于不放心就把孩子帶著,張晨也是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坐在地壩上,翻著不知道從哪家的廁所紙壁里掏弄來的小人書。
在不過幾十戶人家的張灣,張老大家絕對算得上是標準的貧農(nóng),連中農(nóng)的邊都沾不上,一年能有個三兩千塊錢的收入就算是豐年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老頭子張文林做包工頭承包建筑工程后才得到好轉(zhuǎn)。
由于背靠泊水湖,三面環(huán)水,張灣的田地極少,張老大家不過兩畝的旱地一畝的水田,一家3口老老少少的口糧都攢不齊全。
而且張家灣對面的湖水接著魂江,年份不好發(fā)一陣大水便顆粒無收,要不是靠著娘家的兄弟姐妹扶持一把,只怕家里的崽子早就養(yǎng)不活了。
當初嫁到張灣,劉愛平就沒想過會過好日子,看中的也只是張家老大十里八鄉(xiāng)的好口碑,人老實,只是這一磨蹭,就過了將近十年的功夫,自從嫁到張家,屋里屋外,她愣是沒有個停歇的日子。
直到如今,房子還是當初嫁過來時候的那三間土房子,桌子還是祖?zhèn)飨聛淼哪菑埡谄峒y面四方桌,家里唯一算得上好的家當便是旁邊靠著的那輛三角架子的鳳鳥牌自行車和里屋的一臺娘家搬回來的黑白電視。
張家老大腦子活,做得一手好活,在張家灣更是唯一一個高中畢業(yè)的“高級知識分子”,只是為人太過老實了些,混到三十幾,不說攢下多少家當,就連三間紅磚造的房子都沒能造起來。
“晨子,你是哪里不舒服還是怎么著?”
劉愛平總算沒憋住嘴,兒子雖能吃能喝能睡,但是這整日里不說話也不是個事,她卻是沒能想得到,兒子還是她兒子,只是張晨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張晨了。
花了數(shù)日,張晨才漸漸理清腦子里的思緒,陡然從燈紅酒綠的世界里回到赤貧小村。
雖有些興奮,但是絕對不是像后世的那些小說里寫的那樣雄心壯志,點石成金,大發(fā)橫財。
反而是忐忑得難以入睡,整夜地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所措,甚至在吃了數(shù)日的紅薯干飯后,才慢慢適應那絲毫沒有油水可言的腌菜拌紅薯干。
“媽,我沒事!”
還想說些什么,棉花地里,劉愛平見他一臉淡然地低下頭繼續(xù)看手中的小人書,便止住了口,繼續(xù)埋頭揮動著手里的鋤頭。
張老大家的這塊地靠近河邊,湖里的風一吹倒是涼爽得緊,并不如一般的旱地那般眼熱,但是八月份的天,即使再涼快也是汗如雨下,盡管還是八九點的早上。
地頭上,張晨合上手里那本前幾日不知道從哪里掏弄回來的武俠小說,站直了身子,看著遠處,甚至極遠處,那朦朧得望不到邊際仿佛跟天接連的湖水,思緒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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