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還未滋潤大地,從窗口吹來的風(fēng)又冷又濕,還混著木板的霉味?!坝忠粋€冬天過去了呀”,老人會邊看邊嘆,“日子又少了一年,呃,鄧肯?”
帶領(lǐng)老人躺在火堆邊一個勁的哼哼,“我要多喝點水,哎,多活一天。”或是“為我去叫夏爾的醫(yī)生,呃,小子!”鄧漸漸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糊涂,夏爾遠(yuǎn)在千里之外,而老人的死已近在眼前。
看醫(yī)治他的學(xué)士們?nèi)チ擞謥恚瑏砹擞秩?,拿走了幾枚銀幣,只為可憐的老人喝上幾杯罌粟花奶。“這樣讓他安安穩(wěn)穩(wěn)的走,至少不痛苦?!弊詈笠粋€離開的年輕學(xué)士對鄧肯解釋。
木屋里只剩下鄧肯·黑火與長巖城的“狼騎士”爵士戴蒙?!八南窭悄??”鄧肯坐在修了無數(shù)遍的木椅上,端詳著自己的主人。老人高大而消瘦,簡直像一桿歲木長槍橫在床上。八年前他在老戴們的旗下當(dāng)侍從時,他還是個強(qiáng)壯有力的老頭,每隔幾個月就領(lǐng)著他參加鎮(zhèn)上的比武大賽。僅僅在半月前,他還準(zhǔn)備南下去家鄉(xiāng)夏爾一趟?!安胚^了多久,諸神便召他回去?!编嚳喜唤袊@。
現(xiàn)在他仍在老戴蒙旗下,但他是騎士了,十七歲的“銀發(fā)騎士”鄧肯,八年沒回過家。
“鄧肯,你過來,呃!”老戴蒙喘氣,向鄧肯招手,示意他貼近。
“我在,爵士”鄧肯貼得近,他能聽到老人響中被痰卡住的咯咯聲。“諸神在上,他病的真重。”鄧肯想。
老戴蒙說話斷續(xù),明顯是罌粟花奶在起作用,他叮囑著曾經(jīng)的侍從。
“鄧肯,好小子!”他喚了一聲后停了好一陣,“你姓黑火,黑火是夜龍的引伸詞,是吧?還有你的頭發(fā),銀的,像圖靈人,呃!”
“我的頭發(fā),那東西真要命?!彼傄驗轭^發(fā)被南方的商人排斥,這是敵人的發(fā)色,特別是在頭上,還懸著一顆“紅眼睛”的情況下。
“我會注意的,爵士”鄧肯點頭。
“還有呢……”老戴蒙著實糊涂了,屋中沉默了幾吸,“還有你該回家看看父親,參加個什么軍隊,等賺夠錢再娶個漂亮的老婆,金發(fā)灰眼的……”老人呵呵笑著,露出不多的幾顆爛牙,再開始描繪自己唯一一任的妻子,鄧肯的女主人。
鄧肯只聽到了前兩個建議,他自認(rèn)為可以試。但至于老婆嘛?他還沒有這么想過,也不想去考慮。
終于,老人眨了眨眼道:“我的錢也沒什么,還有鎧甲、劍一一那美麗的“狼爪”都贈予你”,老人一聲長嘆,“只希望你小子給我買個好點的柏木棺材,買只好信鴉去夏爾領(lǐng)……”
鄧肯想說一些安慰老人的話,但他最終還是悄悄別過頭去?!澳氵€可以長命百歲,怎么可能呢?”他想。
老戴蒙還在床上念念叨叨的叮囑:“以戰(zhàn)士之名,我要求你勇敢,以天父之名,我要求你公正,以圣母之名,我要求你保護(hù)弱者和無辜的人……”這是賜封騎士的誓詞,老騎士雖不如千年前的“噬龍者”貝恩大人般英勇,至少他實現(xiàn)了騎士的諾言一樣,也沒落下。
老人說的話簡直比八年來對鄧肯說的加起來還多,他聽人說過人死之前會嘮叨叮囑,但他絕不希望如此,“興許是老頭子的病好轉(zhuǎn)些了!”鄧肯祈禱。
日頭快落下灰黑夾橙的天幕時,老人呼出了在人界的最后一口氣,靜默地躺在床榻上。
鄧肯為這具瘦削的尸骨涂上夏爾產(chǎn)的丁香油,洗凈白發(fā),修剪手指與腳趾甲,最后為老人套上絲織長袍。袍子潔白,上面有個指甲大小的洞,那是鄧肯在一年前、兩年前、或是前幾天吧一一鄧肯記不清了,不小心燒上去的。老人因此打了他,但老頭不常打他,除了那次。
將老人干干凈凈的放在榻上,鄧肯去鎮(zhèn)上買棺木與信鴉。老人把自己的大多數(shù)后事都準(zhǔn)備得當(dāng),只余下不吉利的棺木和需要喂養(yǎng)的信鴉?!昂谏某岚颍谏南ⅰ?,信鴉傳遞的都是死亡的消息。
老騎士是留下的三匹馬皆是良駒。鄧肯現(xiàn)在騎的“金桔”和老人的一匹農(nóng)馬“笨湯姆”、戰(zhàn)馬“黑霧”?!敖鸾邸笔且黄ツ贻p的母馬,四肢修長,毛色如溶金般橙黃。“如果賣掉它可以換十個金幣,但老頭子會氣得發(fā)瘋?!编嚳舷胫?,“可那個老頭子……”他不禁無言。
“金枸”雖步伐穩(wěn)健,在當(dāng)馬匹終于飛奔入鎮(zhèn)上的街道時,鄧肯以渾身疲累,酸疼不已。
他想先去酒館里吃些熱騰騰的東西。但老人的遺骨在催著他,他絕不想到老人死后再受什么傷害。
鄧肯輕松的買到了一口上好的話,木棺材他謝絕了,身著神甫長袍的店主為老人做彌撒的好意。
“請您把關(guān)蓋上的十字架改成狼頭”,鄧肯提醒。
“什么樣的狼頭?”店主打量著鄧肯,“什么底色?什么造型?為何不用十字架?”
鄧肯自覺還未考慮過老戴蒙喜歡什么樣的圖畫畫在自己的棺板上。他不覺苦了臉,心中暗罵自己真是個呆子,又想起曾生龍活虎的老頭子,心中不禁感傷。
他只好取下身上老戴蒙的標(biāo)徽。白底狼頭紋章,除了一個灰黑相交的咆哮狼頭,余下的全是白背景。
“照這個畫吧!”他交其與店主,“再被一輛雪橇?!痹诘曛鞑粣偟募觾r前,鄧肯放下三沒銀牽著金桔走向不遠(yuǎn)處鴉聲陣陣的鴉舍。
鄧肯走進(jìn)這家不吉利的店鋪時,本以為會略有幾個人。沒想到除了老板娘外,這里空無一人。老板娘似乎跟烏鴉們待的太久了,一身黑布的裙子,大腦袋上一雙尖利的眼睛緊盯著鄧肯,活像烏鴉成精。
在奧斯特洛的每一座城鎮(zhèn)都設(shè)有賣信鴉的房舍,以供人們傳遞信件消息?!昂谏臑貘f,黑色的消息?!敝挥卸蜻\(yùn)的消息和不幸的死訊才會用信鴉傳送。王侯和平民的日常信件都依靠信使快馬送到或是鴿子送達(dá)。很少有人用這些烏黑如炭的家伙送信。
鄧肯他幾乎沒進(jìn)入過這里的鴉舍。他雖然不討厭烏鴉們,但他也不想因為與“黑色的消息”待在一起而變得霉運(yùn)連連。
“現(xiàn)在還不夠倒霉嗎?”他問向諸神。
沒等鄧肯局促的開口問價,烏鴉精先說話了?!八B聲音都像烏鴉叫,”鄧肯想。
“你!你是鄧肯吧!”老板娘走近了幾步,“鄧肯先生,有你的烏鴉,從長巖城來。”
“???有我的信鴉,你認(rèn)錯了?!编嚳峡刹挥浀米约涸诮钡拈L巖城有什么親眷。他娘早就在生下妹妹時死于難產(chǎn)。至于他爹,他記得他在維伯侯爵的手下當(dāng)白袍騎士。
“不可能,叫鄧肯?黑火的全奧斯特洛就你一個”,烏鴉般的女人立刻否認(rèn),“我可常見你和老戴蒙到鎮(zhèn)上來,對你小子記得一清二楚?!?p> “信!”鄧肯的心中開始升起不祥的預(yù)感,“請快點把信給我。”他大聲催促想要開始高談闊論的女人。
“在后院,等我去取?!睘貘f精轉(zhuǎn)身鉆進(jìn)屋后的黑暗中,一陣呱呱的鴉鳴隨之響起。喧鬧過后,他提著一只烏鴉的翅膀,將他拎到了鄧肯面前。
烏鴉用一雙血紅的瞳仁像鄧肯凝視,鄧肯同樣盯著這只厄運(yùn)的鳥。它的羽毛似凝練了無數(shù)次的黑夜,它安靜的被抓在女人手里,不鳴一聲。
“它是你的一部分?!编嚳虾鋈宦牭接腥讼蜃约旱驼Z,他疑惑地看向烏鴉精,但女人正在解在鴉腳上的紙卷。他又向四周環(huán)顧,店里別無他人,只有幾只鴉在地板與屋頂?shù)哪玖洪g起起落落。
“混亂是心靈的殺手?!编嚳显谛闹心?,憂慮、擔(dān)心的網(wǎng)鎖已經(jīng)形成,正將他的思想束縛。
女人將解下的羊皮紙攤在桌上,鄧肯伸手將發(fā)皺的皮紙拿到眼前。他的鼻端聞到了腥臭的鴨糞味兒,但他還聞到了血腥味,濃郁的縈繞與手掌大的皮紙上。
紙上的字跡很潦草,字母連成一線,難以辨認(rèn)。鄧肯沒認(rèn)出寫信人是誰,也許是長巖城的新學(xué)士,也許是鴉店老板,也許是那個有厄事的熟人。
鄧肯皺著眉,輕聲念出羊皮紙上唯一的一段話:
鄧肯,他們要絞死我,速回長巖城,小心?!赣H
鄧肯用了很長時間來理解這段話,他直挺的立在桌邊如遭雷擊。他的手抓著狼爪劍的劍柄,抓的很緊,直到手指麻木,鄧肯推門而出。
走出鴉舍,身后的木門“嘎嘎”作響,鄧肯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春雨夾著冷雪,如露珠凝在他的斗篷上,卻令他陣陣發(fā)抖。
“速回長巖城。”鄧肯呢喃地念叨著這句話,“我一定要回長巖城……”他重復(fù)。
趕著金桔拉著的乘棺木的雪橇,眼前鋪展開一片灰敗的天空,沒有云,沒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