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正統(tǒng)與異端 第一幕
莽莽雪原,數(shù)個舉著火把的身影正蹣跚的在緩丘的山脊間移動著,若有若無的哀樂在雪國的丘陵間徘徊著,他們向著雪國人永恒的歸宿——一個大冰窟艱難卻堅定的行去,這個大冰窟作為無數(shù)代雪國人長眠的圣所,即使歷經(jīng)風暴數(shù)百年的侵蝕與破壞,也不曾閉合過它那猙獰可怖的巨口。
雪國人從冰雪中降生,也需從冰雪里逝去,眾人沿著冰窟邊的石階涉級而下,欲找尋一處無主之處去安葬阿瑟爵士。
在久遠的過去,雪國仍是有著一個短暫的夏天,每年會有大量的融雪灌入冰窟之中,這會將那些長眠其中的雪國先民送入雪國母親更深的懷抱中,并為后來者騰出新的沉睡之所。
可是現(xiàn)在,雪國失去了夏天的暖陽,失去了雪靈的庇佑,冰窟也不再又新的融雪補充填補,年復一年的沉降令這個永恒的圣所變得破碎且猙獰。
“呼——呼——就在那兒吧,相信阿瑟爵士也不會同意我們繼續(xù)拖延玥兒的腳步了!”甘道夫老爹喘著粗氣,指著前方一處高大冰柱斷裂所形成的平臺,繼續(xù)道:“那兒沒有靈魂的孔洞,不會打攪其他先祖的安睡?!?p> 雪國的人們相信,他們死后的靈魂是需要回歸神明的懷抱中的,而他們的肉身是需要還給這片養(yǎng)育著他們的土地的。
于是,雪國人選擇了這處深入地心的巨大天坑,他們的親屬和摯友會將他們腐朽的身軀填入天坑的冰層。但是,他們的親朋并不會完全封死他們沉眠的冰棺,而會將他們的臉上的冰層除去,并改用松軟的雪花填充。
因為他們相信,在來年的夏季,當雪水流經(jīng)此處時,將會喚醒枯朽身軀中隱藏的靈魂,而靈魂則將會通過這個孔洞飛出,重新投入神明的懷抱中。
當阿瑟爵士干癟枯萎的身軀被輕柔的放在一個新開鑿的冰槽中后,那些跟隨而來的錫兵樂手便開始演奏起一曲老阿瑟最喜歡的雪國古謠。
“玥兒公主,請開始您的祝福吧,并留下您的一部分,讓阿瑟男爵融入大地的時候能夠不受刁難與阻礙?!贝浒叵壬Ь吹卣f到。
在雪國,如果逝去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賢者或是功勛卓著的功臣時,雪國的領主往往就會出席葬禮,領主會帶頭為這位逝去者祝福歌唱,緬懷他一生的事跡與功勛。并會割下一縷頭發(fā)或是割破手心撒上領主的鮮血,這代表著領主會替逝者背負起他生前的罪惡,讓逝者帶著純潔的永恒,長眠地下。——這對于雪國人來說,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雪靈啊雪靈,
請不要再為我們哭泣,
我們終將會逝去,
我們終將會團聚……”
少女的歌聲在幽幽的深窟中盤旋飛翔,冰窟中的冰棱們嗡嗡地共鳴著,幽幽的回音經(jīng)過那些幽深的洞窟回旋而至,帶著千百年前的和鳴,帶著先祖?zhèn)兊淖8?,也帶著雪國悲戚的哀嘆。
玥兒用刀劃破了自己的手心,讓鮮血浸潤了自己的一縷秀發(fā),她也要像父親一般了,去背起臣民們的罪孽。錫兵停止了演奏,甘道夫老爹、奧維莉塔姥姥、雪松和翠柏先生在此時都虔誠而感激的附身拜倒,淚流滿面。
當領主背負起這些或許都無人知曉的罪孽時,也代表著,領主死去后將無法在圣地中埋葬。
就在此時,一道耀眼的火柱自雪谷上方劃過,隆隆聲在山谷間撞擊嗡鳴。是從西北而來的!
“抱歉各位,我需要先走一步了?!鲍h兒提起長袍,優(yōu)雅的欠身致歉,倏地化作了紛飛的雪花,從原地消失不見了。
阿琛猛烈的喘息著,大腦仿佛被人狠狠的攥緊榨干以后又強行注入了過量的空氣,頭顱仿佛快要炸開來似的。
可是心臟還在不斷的抽搐,全身的毛發(fā)一根也不曾松懈。
“不好,那種死亡的氣息還沒有消失!”
下意識的,阿琛憑借本能側滾了三圈,千鈞一發(fā),就看見一道流星猛地砸在他原本所處的位置上,炸起了無數(shù)的碎磚和雪塵。
“該死,”阿琛感覺這一次自己怕是要栽了,他還是錯誤的低估了暴風之熊的術法和狡詐。他感覺自己如同直面教廷的大主教,被玩弄壓制在鼓掌之間。
又是一道螺旋形的火舌,裹挾著狂風,向著阿琛籠罩而去?!翱磥硎且梦矣谒赖匕?,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阿琛苦笑。
在火舌即將化為牢籠將阿琛籠罩之時,就見阿琛順著鋪面而來的風焰快速地旋轉而起,借著卡齊米爾鼓動的旋風,阿琛仿佛融入了這個火焰的術法中,在它即將徹底化作一道火焰的龍卷時,險之又險地從風眼中躍出,破碎的長袍在火焰的照映下,火星紛飛。
“呼——呼——,”阿琛感覺自己已經(jīng)差不多油盡燈枯了,在他眼前仿佛世界都扭曲顛倒而至,劇烈的眩暈感讓阿琛即使已經(jīng)癱倒在地,頭顱仍在一晃一晃的。
阿琛幾乎是憑借著自己的第六感發(fā)現(xiàn),那邊的卡齊米爾似乎毫發(fā)無傷的站在原地,遙遙地伸出了食指,向著自己這邊點來,阿琛干脆仰面躺下,好似選擇了坦然面對死亡的到來。
“鬼琛,有點意思,”一道沙啞的聲音驟然從阿琛耳邊響起,“起來,我知道你還有一擊之力?!甭曇糁新詭е{侃。
阿琛長嘆一聲,慢慢翻身而起,定了定心神,模糊的視線恢復了一絲清明,可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發(fā)愣。
破碎的長袍下,是一具千瘡百孔的身軀,黑褐色的繃帶將似乎隨時會破碎的血肉胡亂的綁縛在一起,那亂舞著的紅發(fā)也消失不見了,只有一具可怖荒唐的“木乃伊”遠遠的站在月輝的陰影中。
“你是誰?卡齊米爾領主呢?”阿琛嘶啞疑惑的問到。
“呵呵呵,我就是卡齊米爾,親愛的鬼琛先生——教會最神秘的詭狐。”木乃伊空洞腐臭口中,似是有灰黑的氣息流轉著。
“咳!咳!”阿琛扶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著,用眼角的余光掃視著四周,開始尋找著生存的契機?!翱瓤?!原來您都知道了,不愧是學院的客座大學士。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偽神能讓你甘愿變成這副鬼樣,呵呵呵呵?!卑㈣「尚χ樕虾翢o笑意。
“不要試圖逃跑了,鬼琛先生,我不會再動手了,你是個強大有趣的人,我也油盡燈枯了,唉,本想見一見玥兒的,可惜了。阿琛,陪我聊一聊吧?!笨R米爾揮了揮手,高臺上的風忽地就停了,似是有著一股未知的力量將外界的寒風與霜雪都阻隔在外。
“對了,離我遠一些,我身上的污染太嚴重了,你不會希望變成我這副鬼樣?!笨R米爾在他于阿琛之間豎起來一道冰墻。
“呵,我還以為這是邪神的恩賜呢!”阿琛斜斜地靠在女墻上,有些脫力,但還是忍不住挖苦了一句。
“放輕松點,鬼琛先生,如果不是你和我女兒走這么近,或許我還能收著點力道。”卡齊米爾似是微笑著,但是他那張被繃帶包裹著的臉的下部斜斜的裂開了一道縫隙,倒是更顯得陰氣森森,
“玥兒?呵呵呵,咳咳,這是不是算我自作自受了。”阿琛有些噎住了。
“雪國的一切都在我的腦海里,阿琛,如果你對玥兒心懷不軌,你是不可能活著見到我的?!笨R米爾有些悵然,繼續(xù)道:“這也算是一個自私冷漠的父親最后的那點尊嚴了吧。玥兒對你觀感不錯,你應該去謝謝我的女兒?!?p> “卡齊米爾領主,如果您愛著女兒,就明白您當下的處境的對于她來說是多么的殘酷?!卑㈣±湫??!敖虝您椚畟兇蟾乓部爝M入雪國的邊境了吧?!?p> “第一批人即將穿過南部沼澤了?!笨R米爾點點頭,補充道,“玥兒是我的女兒這件事情的確太多人知道了,我預感到了事態(tài)的變故,聯(lián)系她回來,順便死前將一些事情選擇性的告訴她。
西方是教會的,但是東方的丘陵和遠東的島嶼都是安全的,那兒也是玥兒的第二家鄉(xiāng),是時候讓她回到杜鵑的故鄉(xiāng)了?!?p> 阿琛不想再插入雪國父女間的情感中去了。玥兒是一個好姑娘,沒有一個男人在和她相處一段時間后能不心動。
但是阿琛不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了,自制與謹慎早已經(jīng)深入骨髓,他可以與路途上的各色美人少婦談笑風生甚至一夜風流,但也因此再也很難有人能夠去擊破他內心的灰殼,徹徹底底地走近他的心房。
“這些事情,您后面可以親自和您的女兒親自講述?!卑㈣〈驍嗔丝R米爾的敘述。
卡齊米爾似是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么,靜靜地等著阿琛接下來的話語
“教會已經(jīng)封禁了您的力量,想必這般偉力也都是那個偽神賜予您的?!卑㈣—q豫再三,繼續(xù)問道:“代價,對了,就是代價,您為了這般的偉力,付出了什么?您的身軀嗎?還是其他東西?”
“代價?哈哈哈哈。謊言罷了,”卡齊米爾帶著些憐憫,“獲得力量確實是需要代價的,世間的萬事萬物從來不曾是憑空出現(xiàn)的。”
卡齊米爾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問道:
“阿琛,你知道云是如何來的?”
阿琛陷入了思考,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你需要云,可以從神明那兒獲取?!卑㈣@個答案頗為滿意,說罷,一揮左手,一小抹白云出現(xiàn)在他的手心上,但很快就消弭在空氣中了。
卡齊米爾只是咧了咧嘴,并沒有做出評價。他用纏著繃帶的右手對著冰墻的一角遙遙一指。只見一個水球緩緩的從冰墻上析出,飄到了阿琛的面前。
接著,卡齊米爾伸出了左手,一團橙紅色的火焰憑空出現(xiàn),似是在烹煮著那個水球,水球迅速的沸騰起來,有著白色的霧氣出現(xiàn)在了水球的上方,水球不斷地縮小著。
卡齊米爾緊跟著向著水球的上方吹出一束寒氣,一瞬間,霧氣就化做了棉團樣的云朵,在阿琛的頭頂上盤旋起來。
“阿琛,神不過是幫助你加速了這種步驟罷了,不論是云雨冰雪,還是春花秋葉,這些事物都是從由別的事物逐漸轉化而來的,神從來沒有創(chuàng)造之能,祂只是一個搬運和轉化工具而已。“
“那我們支付的代價又算什么呢?”阿琛有些激動,插了一嘴。
卡齊米爾并未理會,繼續(xù)自顧自地講了下去:
“但是轉化也不是沒有代價的,冰化成水需要的是加熱,而水化成冰需要的是冷卻,而他們之間的轉化并不是所謂的神之魔法,那些荒無人煙自然界不信奉任何神明,但它們仍能夠有序的運轉,可見這么多的轉換與重逢所需要的代價并不是所謂的對神明的忠誠抑或是臣服?!?p> 阿琛重來沒有想過一個沒有神明的世界,卡齊米爾的話語仿佛打開了一扇門,一種名為自由的陽光“噗”地打在了阿琛的臉上。
“但是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就是因為祂們通曉這些轉化的秘密,并且能夠參與或是干預世間萬物的各種轉化?!笨R米爾用盡量通俗的語言向阿琛講述著。
就在阿琛聽的入神時,卡齊米爾忽地停止了講述,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但同時濃郁的惆悵愧疚與踟躕思念就像是六月的潮水般,幾乎將整個塔樓給吞沒了。
阿琛有些茫然,不解的看向卡齊米爾。
“玥兒來了,抱歉,阿琛。我需要見一見她?!?p> “您要用現(xiàn)在這副摸樣去見她嗎?”阿琛雖然有著無數(shù)的問題和疑惑需要卡齊米爾進行解答。但此時此刻,他知道卡齊米爾除了玥兒,已經(jīng)不會再理會其他的事情了。
“不,的確不能,不會有一個父親會希望自己的女兒看見她心目中的英雄變成這副鬼樣的!”卡齊米爾竟然慌亂起來。
“呵,原來暴風之熊竟也有如此狼狽的模樣?!卑㈣∷剖谴蛉ひ环?,“我去幫你攔住玥兒小姐一會,你想想怎么見她吧,就當是提前支付你告訴我這些事兒的報酬了?!?p> 阿琛轉身,正欲離去,忽地轉頭:“我已經(jīng)感受到同伴們的氣息正從群山中飄來。時間緊迫啊,領主大人?!闭f罷,阿琛從高塔上一躍而下,消失在了呼嘯的風暴里。
焦急的玥兒正在家的廢墟前徘徊,“密室,密室!”玥兒絞勁腦汁,苦思著記憶中莊園原本的模樣,“父親沒有提及過家中有什么密室啊?!鄙倥陲L雪中顯得是那樣的纖弱與無助。
“玥兒,”阿琛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玥兒的身邊,就像一只即將捕獲獵物的狐貍。
“誰!”玥兒驚呼,一瞬間周圍的雪花都如刀片般向著阿琛所在之處切割而去。
“小貓很警覺啊,”阿琛暗笑,揮了揮手,那些呲呲旋轉的雪刃在即將淹沒他時,化成一了漫天的玫瑰花瓣。阿琛想氣一氣卡齊米爾。同時阿琛也在暗忖,“真想知道神明是怎么把雪片化為玫瑰的。”
“鬼琛先生?您!您怎么會在這里,您找到您想接走的朋友了嗎?”玥兒長舒一口氣,同時看到鬼琛先生突然將她的攻擊化為了漫天玫瑰,眼睛里也閃起異樣的波動。
“唉,還是太年輕了?!卑㈣“蛋祰@了口氣,如是想著。
“玥兒,你的警惕心太弱了??!”阿琛似是感慨但又似責備的話語,就像在責怪他的妹妹。
“能花這么大的力氣去變這么多玫瑰的人,我相信不會是一個惡棍?!鲍h兒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阿琛出現(xiàn)這一打岔,沖淡了玥兒的孤獨和焦躁。
“呵呵,真是奇妙,我千里迢迢來接的朋友,他竟然有一個如此可愛美麗的女兒。”阿琛也不想彎彎繞繞了,他并不想用他在四處漂泊時的那些手段去挑逗純潔的玥兒,或許也是因為阿琛對卡齊米爾領主還是有些發(fā)怵的。
“您見到我的爸爸了嗎!”玥兒更加的放心了,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對父親的下落更為的揪心與焦急。
“不要急,玥兒,你的父親想必是需要好好打理打理他的儀表,畢竟他也好久沒有見過他的女兒了。”阿琛笑道。
話音未落,忽地就見一個雪白的肥嘟嘟的圓球“吧唧”一聲,栽倒在玥兒的懷里,還滿意的“咕咕”叫著。
“靠,狡猾的小畜生!”阿琛又驚又喜。
“這是我的使魔,一只發(fā)育不良的雪梟。你可以叫他‘團子’,”阿琛對玥兒笑著說到。
看著團子那到處都是焦痕的雪羽,玥兒狠狠的瞪了阿琛一眼,以為阿琛虐待了這個可憐的小東西。
“咕咕!咕咕!”團子似是開始煽風點火,肆無忌憚的趴在玥兒豐滿的胸脯上,對著阿琛咕咕叫著。
阿琛就感覺那叫一個青筋直冒,但是也虧得這個小家伙的出現(xiàn),成功的吸引了玥兒的注意力,幫卡齊米爾領主拖延了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