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月光滿地的晚上，郭縣令無端暴死在自己的臥室里。整個縣衙像炸開鍋的螞蟻，亂作一團。有人痛哭著懷念縣令大人生前的恩德，有人猜測著縣令中年喪命的原因，也有人奚落郭家的老祖宗，是否哪炷香沒燒正？更有甚者，卷起鋪蓋，準(zhǔn)備到別的衙門另尋差事。在眾說紛繪、唾沫四濺的情況下，郭宅的盧總管忙活著支撐局面。

　　盧總管首先請來了本縣知名的法醫(yī)，為縣令驗尸。年老的法醫(yī)看著面容平靜、安祥死去的縣令，直搖頭。總管問他是否看出了什么問題，他捻著胡須說：“正常死亡?！笨偣苡謴娬{(diào)讓他仔細(xì)檢查一遍。他翻開縣令的眼皮瞅一眼，又撬開縣令的嘴巴看了看，然后，還想做點什么動作，被總管禮貌地制止了。

　　送走法醫(yī)，盧總管滿肚子怨氣：“什么玩意？還妙手回春呢，呸?！彼耐僖翰恍⌒臑R在迎面走來哭紅了眼睛的小桃身上。小桃是縣令夫人的貼身丫鬟，夫人兩個月前帶著小少爺去娘家探親，讓小桃留下來照顧縣令。盧總管溫言安慰了一下悲傷欲絕的小桃，就讓她跟馬夫一起去請縣令夫人?？h令死了，這后事總要夫人回來拿個主意。

　　小桃答應(yīng)著走了。這丫頭怪可憐的，九歲就來郭家做丫鬟，勤勞體貼，少言寡語，可不知為什么，總不能討夫人喜歡，經(jīng)常被罵得痛哭流涕。夫人的脾氣確實大了點。盧總管這樣想著，又不由自主地來到縣令房間。前幾天縣令還笑容滿面地和他在這房間的花木桌上下棋，他贏了縣令，縣令獎給他一個虎狀玉佩，說是辟邪的。盧總管竭力回想那天縣令的狀態(tài)，他好像沒什么異常?？h令喜歡用左手舉棋，他的右手…盧總管回想著一一他的右手一直在肚子上揉搓，很用力的樣子，好像那里長了虱子?？h令是很講究言行的人，他坐著向來都是直著腰桿，穩(wěn)如泰山。可最近一月來，他總愛揉肚子。盧總管當(dāng)時問了一句：“大人，您沒事吧？”

　　縣令搖搖頭，輕咳幾聲，說：“看棋。”縣令的棋技是出了名的高，可那天他輸了。盧總管知道縣令那天肯定有什么事情，但他沒去追問?，F(xiàn)在想來有點后悔，如果那天再多問一下縣令，估計能知道點狀況。盧總管年輕時跟著上一屆縣令破過幾宗疑難大案，他有較強的觀察和分析能力。到了郭縣令當(dāng)政，本縣吏治更清明。郭縣令是個廉正愛民的清官，嚴(yán)格律己，與民同樂，屢次得到府臺大人的嘉獎。

　　盧總管想來想去，縣令大人身體向來強壯，怎么會無故而亡？他看著平靜躺著的縣令，很辛酸地嘆了口氣。他總覺得這縣令大人死得有點蹊蹺，他的肚子——那里有什么異常嗎？盧總管輕輕掀起縣令的袍衣，解開他的寬腰褲。天啦，他的肚臍？怎么會這樣？糜爛成淤青模糊的一片……盧總管掩面不忍再看，鳴咽著跪倒在縣令床旁。第二天，盧總管指揮人設(shè)起靈堂，來吊喪的人絡(luò)繹不絕，有真哭的，也有假哭的。盧總管看不下去了，趕著縣令生前乘坐的馬車，來到巧姝樓。他徑直上樓，找到這里的主人邊桐。邊桐是個身世凄楚的女子，縣令有次出外游獵，遇見她昏倒在路邊。他倆一見如故，很是投緣?？h令本想將她娶回家相伴廝守，怎奈夫人以死相挾，只得作罷?？h令瞞著夫人在郊外蓋了這巧姝樓，安頓邊桐。夫人不知從哪兒知道了這事，來巧姝樓鬧過幾次。邊桐是個寬容和善又不乏智慧的人，她自責(zé)搶了夫人的丈夫，但從不在夫人面前顯露感情。前不久，縣令夫人來鬧，她不硬不軟地回了夫人，說：“男人是一碗湯，女人是一把鹽。鹽放得多了、容易倒了胃口，湯也就灑了；鹽太少了，嘴就淡了，想頭也少了?！边@“鹽論”讓縣令夫人琢磨了很久，但最終也沒弄明白。后來，索性就不去鬧了，她怕邊桐再說出一個什么“糖”論或“醋”論的，自己傷腦筋。

　　盧總管看到邊桐時，她已哭紅了眼睛。風(fēng)干的淚痕依然明顯地殘留在臉頰上，在光亮的窗臺前看得很分明?？h令活著時，她總是明媚地笑著，那笑聲像牧童的柳笛一樣纏綿動聽。黃昏時分，她跟縣令相擁著到不遠(yuǎn)的河畔彈琴，柔和的夕照灑在二人身上，宛如美麗的圖畫。聽著舒緩的琴聲，盧總管竟會在馬車?yán)锍脸恋厮?，夢見仙樂飄飄的景象。醒來他就感嘆，邊桐跟縣令才是天生的一對。而夫人仿佛多余了。盧總管在這熟悉的房間，對著邊桐想到縣令、真覺痛心，他的英年早逝帶給邊桐的遺憾不是表面上能看得出的。他試圖安慰她，又不知怎么開口、只說：“姑娘是個聰明人，要想開呀。邊桐回過頭來，憔悴的面容掩蓋不了嬌艷的姿色，聰慧的眼睛充盈著淚水。她嘆了口氣說：“大人走了，我少了知音，這琴也不用彈了，這人生……人生也快完了?！薄肮媚锵氲锰嗔?。大人他一定希望你活得幸福?！北R總管安慰道。

　　邊桐沒說什么，只緩緩地?fù)u頭

　　我這次來，是想問姑娘，最近兩月來，大人有沒有什么異常的狀況？

　　“他這兩月來得少了，來了對我也不親熱，在這房間里坐一陣子就走了。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想對我說，但最終也沒說什么?！?p>　　“他最后一次來這里是什么時候？”盧總管問。

　　“就是四天前，你也來了。他說在一本古書里找到一支絕妙的曲子，讓我彈給他聽?？晌以趺匆矎棽缓眠@曲子，他有點不高興。我想問他的心事，沒等我開口，他就走了。”

　　盧總管沉思不語。邊桐問：“總管是否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盧總管把自己看到的縣令的死狀跟邊桐說了一遍，她吃驚疑惑的眼神，讓他想到點什么。兩個人竟異口同聲地說道：“顧神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