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正圓，有姑娘，最相似

　　龍門鎮(zhèn)，酒樓。

　　大盤雞，紅燒魚，醋溜排骨……一路上幾乎沒吃上一頓好飯的陳青（還有“一輩子”沒吃上好飯的張三）虎視眈眈地盯著這桌前的各種美味佳肴，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好久沒吃上肉了

　　蓄勢待發(fā)，只等師父一聲令下了！

　　陳渝依舊談笑風(fēng)生，“好了好了，菜都上齊了，今天可是孫大圣人做東，咱們可不能薄了面子，大伙都動筷吧！”

　　說罷，他眼疾手快，雙眼早就鎖定了那只大盤雞的大后腿，說是動筷，卻直接就用手去抓，目標(biāo)明確！

　　然而，陳青早已抓起那看上去就誘龍的大雞腿了，師徒倆的目光總是驚人的一致。

　　陳渝一愣，似乎沒想到自己都這么快了，竟然還能有人跟他同步。

　　大手小手各抓著雞腿的前后，僵持不下。師父徒弟，都鼓著嘴，四目相對，不甘落后。

　　一陣無果后，陳渝嘆氣，松了手，要是平常，就算陳青是用上“師父和徒弟搶食，要不要臉？”的這種道德綁架來壓他，他也是會毫不在乎的說“不要！”的，可是今天，他的好大弟子剛為自己豁出了性命，那做師父的也就不再好意思搶大雞腿嘍。

　　算了，就當(dāng)自己的良心被狗吐回來了吧。

　　陳渝道：“本來就是給你抓的，搶什么？”隨即目光一轉(zhuǎn)，心想：這不是還有一只雞腿嘛？

　　陳渝拿拿過雞腿，剛準(zhǔn)備又看了看美味，問道：“美味，你還要不？”

　　美味看著師父手上那個油膩膩的雞腿，忙搖頭道：“不了師父，還是你吃吧。”

　　聽聽！這才是好弟子嘛！恭仁禮儉讓，德智體美勞，眉清目秀，舉止端莊……簡直是盡得為師真?zhèn)靼。?p>　　陳渝搖著雞腿用胳膊肘懟了懟一旁孫長卿得意道：“怎么樣？我的弟子都不錯吧？”

　　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行頭的兵家圣人夾起一筷子紅燒魚，默然。

　　陳渝見微知著，調(diào)笑道：“怎么？還不服氣？打不過我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再說了，我還失了一具化身呢，你呀，就偷著樂吧?！?p>　　孫長卿扯了扯嘴角，偷著樂？碧玉琵琶上那五根千年蛟龍筋所制的絲弦齊齊被你這個王八蛋齊齊扯斷尚且不談，但那座小天地被你毀的山河破碎又怎么算！這還偷著樂？

　　孫長卿恢復(fù)正常后，冷聲道：“過一陣子，咱們再比一場，我用全力。”

　　陳渝搖搖頭，正色起來，“我勸你別學(xué)李懋?！?p>　　言下之意就是，破而后立，對你這尊大名鼎鼎的兵家圣人，不行。

　　孫長卿又夾起一塊魚肉，不動聲色道：“哦？那若是我再啟用那套大陣呢？”

　　一股沉重氣機平地而起，針鋒麥芒。

　　張三見狀不妙，忙上去打圓場：“誒！誒！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哈?！?p>　　孫長卿突然大吼道：“張三，這有你什么事兒？！”

　　年輕道人脖頸一縮，立馬退了回去，不再說話。

　　陳渝轉(zhuǎn)頭看向街外，風(fēng)平浪靜般說道：“那你，會死得很難看?！?p>　　片刻后，兵圣放下筷子，輕輕點了點頭，長嘆一聲，“這才是我認(rèn)識的子沐?！?p>　　眾人不禁松了一口氣，張三更是拍了拍胸口，還好沒打起來，這兩人要是現(xiàn)在就在在這兒全力以赴，那還得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古時黎離洲到底是被哪個仙人一劍分為上黎洲，下離洲的，別人不知道，難道他還不清楚么？

　　歷歷在目，念念不忘啊。

　　陳渝點頭，語重心長道：“人貴有自知之明。”

　　孫長卿道：“要不是老子打不過你，早他娘一腳踹死你了?！?p>　　陳渝搖頭笑道：“夫哀莫大于心死，別灰心，要是哪天你找回了那本書，說不定我就頭疼了。”

　　這個向來擺著兵家圣人架子的漢子也不禁失笑，喃喃自語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可你子沐，為何還要去趟這趟渾水？走上這條不歸路？”

　　陳渝平靜道：“貪安穩(wěn)就沒有自由，要自由就要歷些危險，只有這兩條路?！?p>　　兩個小家伙一知半解，只有張三喟然長嘆。

　　孫長卿反問道：“你現(xiàn)在可真自由？此路難道不是就不是禁錮你的執(zhí)念？為了她，你當(dāng)真值得？人生遼闊，不要只活在愛恨里?！?p>　　面對兵圣如此三問，陳渝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看著街外，又抬頭看了看月，沒來由的來了一句：“今天是十五吧？月亮好圓。”

　　他笑了笑，只不過不再是玩笑，是柔情。

　　笑的時候，眼睛也含笑，看上去似睡非睡，似醉非醉，眼神渙散迷離，目光卻浮露在外，像月牙。

　　兵圣默然。

　　陳渝自顧自念道：“花影壓中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p>　　“這黃土坡子遍遍黃沙，又哪來的花？”

　　陳渝哈哈大笑。

　　月有盈虧畫友開謝，想的是人生最苦離別。

　　正如蘇子云“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p>　　最后，陳渝搖頭，心如止水，“若人無所執(zhí)，大約生無意趣。我為的不是她，是這天下蒼生，還有，這人間，值得。”

　　孫長卿唏噓，“善戰(zhàn)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弊罱K點點頭，“你們要的那套古陣圖，我會送來的。至于以后，不管怎么樣，我都不會去管?！?p>　　陳渝道：“多謝。”說著，找出一個麻袋來。

　　誒？！年輕道人略感不妙。

　　“不過?！?p>　　“怎么了？”

　　“你多次擾亂天地準(zhǔn)則，怎么也得留下一個弟子給我，不然我不好交差啊。別忘了，你現(xiàn)在可已經(jīng)沒有法力了。”孫長卿冷呵一聲，看向陳渝。

　　兩名弟子也是都望著師父。

　　陳渝回頭苦笑著看向自己的弟子，攤了攤手，表示我也沒辦法。

　　孫長卿繼續(xù)說道：“放心，我不會把他交給上面的，這件事情對你有好無壞，說不定我還會把你的徒弟教得更好，何樂不為？知道你喜歡閨女，那就把他……”

　　誰知他看向美味話還未說完，陳渝就一記飛踢而去！登時將漢子踹翻在地。

　　去你媽的！

　　陳渝隨即一把將張三打暈套回麻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右手挾夾兩孩子于肋下，轉(zhuǎn)頭就跑，風(fēng)馳電掣之際還不忘高呼一聲“風(fēng)緊扯呼嘍！”

　　兩個小家伙分別探出頭，對視一眼，相視一笑，亦高聲道：“風(fēng)緊扯呼嘍！”

　　待那師徒三人遠去，這個向來威嚴(yán)的兵家圣人才起身拍去身上灰塵，嘴里罵道：“他娘的，好壞都得我做，還真當(dāng)老子好說話了?！?p>　　當(dāng)他準(zhǔn)備再去吃飯時，只見桌上的那些美味佳肴已然是一片狼藉，再一看，桌上還有著某人用酒水寫的鬼畫符，：孫兄，山高水遠，江湖再見啦！

　　哦，順帶一提，你身上的那塊大道至簡牌不用找了，我拿去了，咱讀書人的事怎么算的上偷呢？

　　……………………………………………………

　　陳渝帶著兩個小家伙（外加一個麻袋）一路奔襲，竟是一口氣跑了幾十里，來到一座深山古廟之中。

　　陳青和美味跳出師父懷中，將他背著的沉重麻袋卸下。

　　陳渝揉了揉肩，說道：“老大找些草堆鋪床，老二生火，師父我先歇會?！?p>　　一番收拾過后，陳青伸伸腰，愜意道：“終于是可以舒服睡個覺啦?！?p>　　陳渝卻伸出一根手指，帶著一副深味的笑容搖了搖手指，“不不不?！闭f著，從袖中掏出一大堆書扔給陳青。

　　“哎呀！”小丫頭摔了一個踉蹌，差點沒接住，好奇地看著書名問道：“師父，這啥呀？”

　　陳渝認(rèn)真道：“鑒于你在師父家鄉(xiāng)屬于是外國人，所以為師特地給你找來了《齊國專業(yè)外語詞典典藏版》！還有《齊國初級國語胎教版》《齊國紅塵縣六級方言》……你好好背哈?！?p>　　陳青突然之間變了臉色，什么，背書！還他娘的是是外語！而且為啥只給我一人?。∮谑撬龁柕溃骸皫煾?，那啥，師弟嘞？”

　　陳渝打一個響指，“老二，給你師姐露一手！”

　　美味頭頭是道：“nhwjnmwhgxrsngo(你好，我叫南美味，很高興認(rèn)識你。）”

　　陳渝點點頭，滿意道：“聽聽，多么標(biāo)準(zhǔn)的大齊國語？為師都自愧不如！”

　　陳青又問道：“那師父，你為啥不早點給我？”

　　陳渝閉著眼睛，一本正經(jīng)道：“沒錯，為師忘了?！?p>　　……

　　沒錯，這還是在龍門關(guān)的時候想起來的。

　　“師父，qnmd!(你真好）。”陳青翻著第一本《齊國專業(yè)外語詞典典藏版》，照說道。

　　只不過，臉色不太對，好像有些怨毒。

　　陳渝豎起大拇指，稱贊道：“嗯～！很好很好，活學(xué)活用！老大天賦還是很高的嘛，繼續(xù)加油！”

　　“哼，qqnm！”陳青欲哭無淚，抱著那一大疊書，自顧自的縮在角落里背書。

　　孺子可教啊。

　　夜深人靜，明月當(dāng)空，風(fēng)蕭瑟。

　　小丫頭自學(xué)了一晚的大齊國語已是累得精疲力盡，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睡了過去。

　　陳渝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火篝一旁，輕輕地給她蓋上了被子。

　　誰知這小丫頭睡相卻極為不老實，又踹起被子來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小丫頭還會緊緊抱著被子睡覺的，可最近就學(xué)會踹被子了，害得向來“一睡就死”的陳渝不得不大半夜起來給她蓋回上去被子。

　　入秋了，染上風(fēng)寒就可就不好了。

　　美味看著在給師姐蓋被子的師父剛想開口，陳渝就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又向門口指去，示意出去說。

　　一大一小并排坐在門檻，望著滿天星月，久久無言。

　　陳渝感慨一聲，“月初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唉，要是有酒就好了?！?p>　　早知道應(yīng)該從孫兄那再順，呃不是，借壺酒來的。

　　而正當(dāng)陳渝煩惱時，美味已經(jīng)去房內(nèi)拿了壺酒遞給了他。

　　陳渝眼前一亮，拿過酒壺就喝，豎起大拇指，“嗯！好酒！老二，真有你的。果然還是你最懂為師！”

　　美味卻搖搖頭。

　　陳渝看出了少年的心事，摸著他的頭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沒事，說吧?！?p>　　美味問道：“師父，先前龍門客棧真是你安排的嗎？”

　　陳渝苦笑，看來這酒是不太好喝了。

　　美味又問道：“那我們與圣人相遇也是您安排的嗎？”

　　陳渝仍是不語。

　　美味沉聲道：“那么一切都是在您意料之中嗎？”

　　“不，很多事情都沒在我意料之中，我沒料到南老頭會把你送來，原來我們只是約法二章，這第三事，是他在心神里告訴我的，你們不知道罷了，還有龍門客棧里賈廷是邪修，老板娘金鑲玉會對我動情，但我更沒料到的是，這一路走來，我竟真會對你們產(chǎn)生了……感情?！?p>　　太上忘情，非是無情，忘情是寂靜不動情，好似遺忘，若是記起，便是至情。

　　美味想出聲，陳渝打斷，繼續(xù)道：“所以，當(dāng)孫長卿來的時候，我是心懷僥幸的，我以為我終于能撇下你們了?！?p>　　“可是到最后，我卻還是把你們留了下來。原諒師父的自私吧，你們想走，隨時都可以?！?p>　　畢竟，他這一生，這一路，太難了，難到不被世人認(rèn)可。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到連為師都忘記稱呼了。

　　天上星河轉(zhuǎn)，人間簾幕垂。正此之間，一顆明星劃過天幕，不知又是哪個星官思凡下界。恰巧，人間也有，只不過流落大地。

　　但是，美味卻搖頭道：“師父，我是不會走的?！?p>　　陳渝一怔，問道：“你說，什么？”

　　“我是說?！?p>　　美味隨即下拜，正色道：“弟子南美味，拜師陳渝，請師父受弟子一拜！愿此后，攜手同行，共走大道，縱是身殞，無怨，無悔！”

　　陳渝眼眶有些濕潤了，他拿著袖子就抹眼淚，邊哭邊道：“你……你個臭小子，害得師父眼睛進沙子了！”

　　美味站起身嘻嘻笑。

　　陳渝遞過酒說道：“啥都不說什么，都在酒里了，喝酒！”

　　“?。繋煾?，我不會??！”

　　“大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喝吧！”

　　兩個酒蒙子就在這滿天星辰之下，伴著清風(fēng)明月，開懷暢飲。

　　最后，美味喝得醉醺醺，口齒不清道：“師，師父，我以為你是不想要我了呢。就像我，我爹一樣?！?p>　　陳渝更是爛醉如泥，敲著美味的腦袋，大著舌頭斷斷續(xù)續(xù)道：“胡，胡說！師父怎么可能不要徒弟？兵圣孫長卿，算，算什么東西，他要是敢欺負(fù)我徒弟，我第一個跟他沒……”

　　話還沒說完，陳渝就已經(jīng)醉倒了，但嘴里還在說著酒話。

　　少年的心里卻四季如春，暖洋洋的。

　　一覺天明。

　　起得最早的小丫頭陳青站在大門口，伸著懶腰，放聲高歌，唱著昨晚新學(xué)的齊國歌謠。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只見陳渝從小丫頭身后躥出，聲情并茂地對唱道：“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嘆天亮得太早，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dāng)歌我只愿開心到老！”

　　小丫頭又唱道：“風(fēng)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陳渝快速接上：“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美味起被這一大一小給吵醒，揉著眼睛，迷迷糊糊。

　　陳渝開心招手道：老二快來快來，快到你唱了！”

　　麻袋里突然崩出一個人聲唱道：“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

　　美味接著唱道：“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師徒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小子們，再問一遍，我們的目標(biāo)是什么？！”

　　“是星辰大海！”

　　“錯！是回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風(fēng)吹又日曬，自由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