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瑤站在“時光”的雕花大木門前,背對著巫小嬋,說:“小嬋,你知道嗎?我有個哥哥?!蔽仔饶闷鸫钤诩苌系陌捉?,小心地擦拭著貨架上的東西。小店里的東西不會輕易粘塵,但她已習慣時不時擦擦它們。
聶瑤自顧自地說:“所以我一直是作為妹妹被保護著長大的。我有個哥哥,這在大多數女孩子看來是很幸運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女孩子大概很多都是這樣想的,如果能有個哥哥疼自己,把他的壓歲錢給自己買玩偶,受欺負時能夠幫自己出氣,處處讓著自己,把自己像公主一樣寵,那該多好??墒俏以介L大,就越覺得無償接受別人的疼愛是很讓人惶恐的。我想要個弟弟,我會把什么好的都留給他,不讓他受一丁點兒委屈。幫他挑女朋友,等到他結婚的時候,我就給他操辦婚禮。然后他工作養(yǎng)家,我就幫他照看孩子。孩子長大后,就聽他的孩子叫我姑姑??上В乙恢睕]這個福氣。誰知道現在老天爺白送我一個弟弟,雖然有時候他有點兒討厭,城府太深,讓人看不懂,但總的來說還是很乖的。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小嬋,我是真拿他當弟弟…”
巫小嬋說:“就算你還想回去當他的姐姐,但他真會把你當成戚月嗎?”“就算他不拿我當戚月,也一樣可以拿我聶瑤當姐姐?!彼髲姷胤瘩g。巫小嬋問:“你真想回去?”她凄然一笑:“可能嗎?”
巫小嬋低下頭,手上的木弓弓身紋路已經模糊,早已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也不知道它在店里呆過多少年——不,她想——不能這么說。因為在這里,時間和空間——都不可靠。她抬起頭來,見聶瑤仍盯著自己,想想后,說:“也許吧?!?p> 聶瑤說:“我真想拉開這扇門,看看外面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別…”巫小嬋還沒說完,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來人好奇地打量著小店里的擺設。只見他著一身紅,銀絲垂腰,銀眸狹長,額間一枚血紅的印,紋路奇怪——看起來竟像只狐貍。
聶瑤無辜地舉起手,說:“門不是我開的?!?p> 來人很詫異:“當然不是你開的,是我開的。難道還有人以為是你開的門而不是我開的門么?”聶瑤連忙說:“沒有人以為是我開的門而不是你開的門,我們都知道是你開的門而不是我開的門,是吧,小嬋?”
我干嘛要跟你們探討是誰開的門這種白癡問題?巫小嬋心想。嘴上卻說:“我知道。來者是客,你若想買東西,自己到里面看看吧?!畷r光小店’里應有盡有?!辈涣蟻砣司谷粯O輕蔑地一笑:“應有盡有?站著說話不腰疼!“
巫小嬋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到柜臺后面坐下。面對小店里的客人,她一向很有禮貌。這個除外。聶瑤看著自己被裹得像木乃伊似的手,很無奈地說:“本來我想帶你在店里轉轉的,可是我對這兒也不熟。自便?!眮砣顺泽@地看著她的手,不知為什么突然“撲哧”一笑,接著邊搖頭傻笑邊往里走。他在貨架間左看看,拿起一個,右看看,拿起一個,像是對什么都好奇,又像是對什么都不上心。聶瑤搖搖自己的手,很疑惑地問:“很好笑嗎?”巫小嬋搖搖頭:“不知道?!甭櫖幱X出她的敷衍,氣憤地把白布咬下來,一愣——自己的手竟然完好如初,沒留下絲毫被餓狗咬過的痕跡?!靶?,你的藥真是好用?!?p>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那人才慢悠悠地從貨架間走出來,對柜臺后的巫小嬋一揚頭:“多少錢?”巫小嬋看著他手里拿的東西,又看看這人的臉,皺起眉頭,說:“它叫‘有預’。古鐲‘有預’是蛇祖的化身,能預知未來。它性殘,主人必須以亡人尸骨喂養(yǎng),方可撫平她的兇性。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那人把蟒綠的鐲子套在手上,自顧自打量一番,完全不在意她的話一樣,說:“我原以為我綠路兄才是妖域最能睜眼說瞎話的人,沒想到你比他還能說?!彼麖难g的錢袋里取出一枚銅幣來丟給她,“給你一個銅幣,買你這鐲子,綽綽有余?!蹦侨苏f完,轉身就走。
巫小嬋撿起那枚銅幣隨手丟進錢柜里,坐在那兒發(fā)呆想著什么。聶瑤很好奇,不敢打擾她,只自己拉開錢柜看,就見里面放著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東西。她把剛才那枚銅幣拿出來,放在手中掂掂,又放回去,拿起一根魚骨一樣的東西,就著店里明滅的燭火剔起指甲來。
“你在干什么?”“剔指甲?!彼徽f完,就覺得巫小嬋剛才的語氣有些不對,一眼望過去,才看到巫小嬋正好奇地盯著自己看。她臉上掛不住,不得不把那根東西放回去。巫小嬋說:“你還真是鎮(zhèn)定,連剔指甲的閑情都有。他那個時候可比不上你。”聶瑤問:“他?”
巫小嬋說:“他叫葉孤舟,是我們世界的人。本來這次來我就想帶上他介紹你們認識認識,但他臨時有點兒事兒?;厝サ臅r候再介紹也不遲,反正你們遲早會見面的?!?p> “這樣啊…”聶瑤點點頭,忽然說,“我鎮(zhèn)定是有理由的。我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連借尸還魂的事兒都親身經歷過,看到一個長得不像人的…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兒?!蔽仔日f:“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不能用我們的世界里的概念來理解另一個世界里的東西,但奈何我們的理解能力有限,所以只能把兩個世界里的東西類化和對比起來理解。不過你還是理解有誤,剛才那個…確實不是‘人’?!?p> 聶瑤愣愣的聽她說完,最后不得不承認:“我的理解能力有限,你說的東西太深奧,以我的腦子怎么可能理解?”巫小嬋搖搖頭:“不說這個。換個話題,嗯…你介不介意跟我出去走一趟?我想看看古鐲有預為什么要選那個人。那樣的話,我們回去的時間可能要推遲一些?!甭櫖幭胂?,最終點頭道:“好?!?p> 有敲門聲響起,是誰呢?戉楆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來,用尾巴掃掃臉頰,狹長的銀眸慢慢睜開。洞里的光線還是那么暗,難辨時辰。他哈欠連天,想著昨天睡得可真好一點兒也不想離開溫暖的床啊…于是他拍拍床上另一個小東西,口齒不清地說:“奴兒,去開門…”
侍工在外面一直敲到手沒什么知覺,門才打開。少年探出一個腦袋來,見是他,本來半睜不睜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興奮地沖里喊:“爹,是侍工大哥!”賴在床上的戉楆一聽,頓時清醒過來大半,連尾巴都沒來得及收起就跳下床往外面跑。
奴兒已經把侍工請進洞來,用昨個兒從山頂上取下的冰化出水來,用火溫熱后給侍工喝。水溫溫熱熱滑進喉嚨,侍工喊:“戉楆,我看你們火狐也就一個好處,化水都不用點火的,用火狐的天火就成…”他一抬頭,看到從內洞里沖出來的戉楆,戲謔道,“你當你那六條尾巴好看?天天拿出來顯擺?!睉鄺暌宦?,非但沒有生氣,還笑瞇瞇地坐過來,用六條尾巴蹭侍工的臉。侍工連忙止住他:“別鬧,我來是有正事兒要跟你們說。”
奴兒抬起頭,大睜著眼睛問:“什么事兒?”“你看你看,奴兒都比你懂事。”侍工揮開戉楆在他臉上作怪的尾巴,說:“我剛從綠路那兒來,待會兒他們要到人域去辦事兒,讓你跟著?!毕胂?,他補充一句,“把奴兒也帶上。”戉楆不解道:“我去干什么?我洞里又不缺糧食。”侍工瞪他,張口想說什么,看到奴兒又突然閉上嘴。
他把戉楆拉到角落里,見奴兒只是乖乖坐著,并不跟過來,才低聲呵斥他:“誰要你去買糧食?我是讓你把奴兒送回人域!”戉楆氣憤道:“奴兒跟著我有什么不好?你們一個個的時時刻刻都在算計著要把我和奴兒分開,個個都是硬心腸坯子!”侍工壓低聲音:“我是為你好!奴兒是人,你是妖。十一年前你把他撿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反對過,你口口聲聲答應一把他養(yǎng)大就送回去,我們才敢答應。現在正是送他回去的好時候,再大一點兒,你想甩都甩不掉!”
戉楆紅著眼說:“他是我兒子,我說什么也不會扔掉他不管的?!笔坦ず掼F不成鋼,臉冷下來:“他是你哪門子的兒子?!你還真想讓他一輩子都待在妖域啊?你也快到繁育子嗣的年紀,身邊跟著一個那么大的兒子,還是個從人域撿來的,哪家的姑娘愿意跟你?”
戉楆回頭看看奴兒,又看看眼前他一直奉為大哥的侍工,他吸吸鼻子,差點兒就要哭出來。侍工嘆口氣,搖搖頭,說:“你好好想想吧。我們也不是真的要把奴兒丟掉,從此不管他死活,我們只是把他送回人域。他的身生爹娘可能還在人世,你不能那么自私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即使他的爹娘都不在,我們也是要找一戶好人家收養(yǎng)他的。他不屬于妖域,他應該回到人域去。在這里他沒有自保能力,以后會生存得多艱難你想過沒有?大哥是怕他以后會恨你呀…”侍工拍拍他的肩膀,“我在外面等你們?!?p> 妖域只有嚴冬,寒氣從門縫里透進來。奴兒縮成一團,哈哈手,又來回搓搓,顯然是特別冷。戉楆走過去在他身旁蹲下,把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暖和暖和?;鸷w熱不畏嚴寒,可是人不一樣。戉楆心疼的拿尾巴蹭奴兒的臉,問他:“奴兒想要自己的爹娘嗎?”
奴兒天真地眨眨眼,看著戉楆說:“奴兒只有爹,沒有娘?!睉鄺旰粑粶骸安?,奴兒。你有爹,也有娘。他們肯定也很想你。大哥說得沒錯,爹爹不能那么自私。我這么笨,根本就保護不了你,你以后會恨我的…”奴兒像是感覺到什么一樣,眼睛一眨,突然掉下淚來。
戉楆也是淚在眼眶里打轉,卻突然一笑,抱起他往外走:“奴兒,走,爹爹帶你去找你的爹和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