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新’得真是徹徹底底?!蓖跣∑ぴ谝粡埵首由献?,片刻又站起來,說,“不行,你這個樣子會被欺負的。我得好好給你講講?!彼麘n心忡忡地拉葉孤舟一起在石凳子上坐下,一本正經(jīng)地說:“問吧?!眱叭灰桓毕壬虒W生的樣子。葉孤舟也沒客氣,他指著周圍那些山、那水、那天空,說:“這兒連只鳥都沒有,很奇怪啊?!薄爱斎?,”王小皮說,“因為這里是聯(lián)盟,非自然能力者聯(lián)盟?!边@應該是它的全稱,葉孤舟想。他微微瞇起眼睛,問:“那…‘研究社’跟‘聯(lián)盟’是什么關系?”“非自然能力者研究社么?咱們聯(lián)盟的死對頭啊?!比~孤舟若有所思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倍胖Z不曾對他們提起過還有這么個非自然能力組織的存在,那小嬋知不知道呢?
看到王小皮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葉孤舟倒有些不習慣。他打趣他說:“好的先生,學生疑惑已解,請續(xù)否?”王小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甩著并不存在的袖子站起身來,捋捋并不存在的長胡子,像模像樣地踱上兩步,裝腔作勢道:“孺子可教,深得吾心啊?!?p> “哥哥,你真是懂我的心。”一個小男孩兒拉著另一個稍大點兒男孩兒的手,討好地笑著。年紀雖小,但已經(jīng)能看出這倆小孩兒若是再長大些,肯定是兩個俊俏的小哥?!澳氵€是孩子,懂哪門子的心?”大點兒的那個摸摸弟弟的頭,老成地說。他說這話的語氣儼然一個小大人,稚嫩的眼睛里有超乎年齡的成熟,顯得怪異而不協(xié)調(diào)。弟弟昂起頭:“我懂!哥哥懂我的心,我也懂哥哥的心…”
葉孤舟搖搖頭,像是要把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記憶甩出腦袋,然而這個動作反而讓它們愈加清晰起來。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想起這么久遠的事——那些早就該被忘記的事。
“我們還是走吧,去幫你挑東西?!彼@樣說,卻并未挪動腳步,只是站起來,閉上眼睛,再睜開。墨綠的的眼睛,純粹的顏色,濃得要滴出來。不過片刻,他便再次閉上眼睛,然后睜開——已然恢復如常?!白甙?,我想那東西應該適合你?!?p> 議事殿里,左右端坐著聯(lián)盟的幾位“長老”。說是長老,但這些人并不都很老,只是一個個的都正襟危坐,表情嚴肅,平白的顯得年紀比實際大很多。議事殿中央背對著眾人站著一個人,束身黑袍,身材窈窕。她就站在從殿頂漏下來的那唯一的光里,微微仰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漸漸有腳步聲傳來,來人落腳在光滑的石地板上,未見有什么節(jié)奏,卻也并不雜亂,像是一個初學者在小心翼翼地按弄鋼琴鍵,有一種迷茫的驚喜。
“十一姐!”來人撲過來,她轉過身來輕輕摟住他。約摸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兒不舍地從她懷里離開,想想又捧起她的臉,踮起腳,“?!币宦曉谒橆a上響亮地親一口?!拔液孟肽恪!彼郎厝岬匦χ崎_小孩兒,說:“怎么還是這么黏人?一點兒都沒長大。”這時,我們才從殿頂漏下來的光里看清楚她的樣子。于是,我們很容易就能想起,她叫“米乙”。
“十一姐,你真狠心,舍得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三年都不回來看一眼?!薄霸趺词且粋€人?在外面你有那么多同學、老師,在聯(lián)盟里,不是也還有十八哥嗎?”“十八哥那個人,一天凈闖禍…”男孩兒不愉快地嘟起嘴巴。就在這時,殿外又傳來一陣陣腳步聲,漸行漸近。
十八少耳尖,高喊著沖進來:“溫小麒——小小年紀的你告什么狀???”十八少把溫小麒拎蘿卜一樣拽到一邊放著,賠著笑站在米乙面前:“嘿嘿…十一姐,你別聽他瞎說,小屁孩兒一個,懂什么呀!”溫小麒氣鼓鼓的,終于一扭頭,不滿地“哼”一聲,然后跑到大殿左邊隨便找個位置坐下。
“溫煜,溫十八少,給我收收你那性子!”一句并不算嚴厲的責備。米乙不再理會他,只朝著他身后的艷鬼和兩個女人禮貌地頷首:“艷鬼大人,鶴姐姐,雀姐姐?!眱蓚€女人一笑,一個說:“別,這聲‘姐姐’我和喜鵲可當不起。還是按照慣例來,你們談你們的,我們聽著就好,有什么事兒盡管吩咐?!闭f完,她倆也在左邊找位置坐下來。
米乙再次對仍站在原地的艷鬼微側身,鞠禮道:“艷鬼大人。”艷鬼一如既往惜字如金,只輕輕“嗯”一聲。就在這時,議事殿里那些寬大的立柱后轉出來幾個人,見著艷鬼就親熱地湊上來。其中嬌小玲瓏者是“鴛鴦”,高挑冷艷者是“魔音”,剛硬冷冽者是“重九”,瀟灑不羈者為“劍客”。跟這四人站在一塊兒,我們立馬就能想到一個再恰當不過的詞來形容艷鬼——陰郁妖冶。
劍客笑瞇瞇地撩一撩艷鬼的紅袍子,說:“這衣服料子真是不錯,水火不侵吶…”艷鬼一甩袖子走開,到右邊尋個位置落座。劍客屁顛兒屁顛兒跟上去坐在他旁邊。其他三位大人也一一落座。站在殿中央的米乙一揮手,議事殿的大門便沉沉地轉動起來。這石門像喝醉酒的百斤大漢晃晃悠悠,顛顛倒倒,終于整個兒撲滿石門洞子,打著雷似的呼嚕沉沉睡去。與此同時,大殿四周的燭火忽的一亮,凝固的蠟油慢慢綿軟熔化,流動起來,亮堂起來,一滴一滴,裝模作樣地掉下燭淚來。
米乙右手一攤,一只紙鶴出現(xiàn)在手中,沐浴著光,像是要飛翔。溫煜接過這只紙鶴,手一揚,一只紙鶴變作十三只,扇動起翅膀飛到在坐的十三個人面前。六位長老氣定神閑,仍舊坐著沒有要有所動作的意思,五位大人看上去也是一樣。溫小麒這個小屁孩兒倒是很大膽,搶過停在喜鵲前面的那一只,毫不憐惜地三下五除二把紙鶴給拆開,以他不淵博的識字知識艱難地辨認著上面寫的字?!奥?lián)盟——諸事——吾——已——悉——知,三日后——歸——回…喜鵲姐姐,這個字念什么?”
喜鵲拿過來一看,頓時大驚失色:“淏主!他要回聯(lián)盟?!”聽到這句話,米乙并未立即作答,倒是其他人這時都迫不及待地拆開紙鶴,看清楚里面寫的東西后,神色各異——震驚,激動,疑惑,或是仍然面無表情。劍客指著上面“諸事”二字,問:“這‘諸事’二字,從何說起?”重九也道:“聯(lián)盟急召我們回來,也未曾提起所為何事,現(xiàn)在總該一并講講?!泵滓尹c點頭,說:“這是自然。我也是剛剛回聯(lián)盟,前面的‘召回令’乃是六位長老商議所下。長老們已向我說明個中緣由。前不久,聯(lián)盟執(zhí)法者在荊川感知到一個以前從未露過面、也從未記錄在任何名冊上的散人非者,后經(jīng)證實——”她在這里頓一頓,然后繼續(xù)道,“這個人——是‘兩魂人’?!?p> “兩魂人?!”白鶴忘卻自己剛剛才說出口的話,忍不住驚叫出聲?!皟苫耆恕瓋苫耆嗽谑郎铣霈F(xiàn),我們將陷入無休止的混亂和殺戮,行者即將出現(xiàn),門將敞開,只有到達另一個世界,我們才能獲得永久的救贖…”劍客瞇起眼,像是在回憶什么似的,緩緩念出這句在聯(lián)盟流傳已久的話,猶自有不敢相信的樣子。坐在這兒的顯然都是涵養(yǎng)極好的人,即使內(nèi)心震驚萬分,面上也沒露出多少情緒來?!皽B主就是為這個回聯(lián)盟的吧?!逼G鬼說。他輕易是不說話的,這次開口仍然顯得生澀。
米乙抬手虛虛一壓,說:“也許是的…淏主三日后會回聯(lián)盟。這三日之內(nèi),必須遣返一切非聯(lián)盟中人,一切商品交換活動和戰(zhàn)斗表演必須取消,我們要給淏主一個干凈的、虔誠的聯(lián)盟。這些…”米乙看向白鶴和喜鵲,兩人非常有默契地齊齊點頭,道:“交給我們吧?!?p> “先前長老殿派出蜘蛛和烏鴉兩位大人親自前往荊川帶回兩魂人,兩位大人和小妹溫姈聯(lián)手,中途曾遇到‘研究社’的人阻撓,但他們最終不負所托。他們將帶著兩魂人,于明日抵達聯(lián)盟??钟谘芯可绲娜瞬粫屏T甘休,所以,長老殿才決定發(fā)出召回令。石骨、騰蛇、鴉蜋、藍歌、藺臣五位大人三日內(nèi)也會陸續(xù)返回聯(lián)盟,三十六位騎士、七十二路惡鬼也將在這三天里到達…”
“都交給我和喜鵲吧,我們一定會安排好各項事宜?!卑Q說。
“好。除兩位姐姐自己的人之外,我溫家這些小輩若是有用得著的請盡管調(diào)動,我想,他們并不敢有所懈怠。”米乙輕飄飄地往溫煜看一眼,這位十八少很識趣地趕緊說到:“不會不會…怎么可能有所懈怠呢?為聯(lián)盟做事是每一個溫家人的責任,我溫家人一定聽憑兩位差遣?!?p> “接下來,我們就來慢慢談談咱們的‘老朋友’——研究社…”
一滴蠟油溫順地滴落在地,燭淚還在漫溢,無休止似的,分明一個比一個悲慘,一個比一個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