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一來二去都像在打啞謎，不答所問，不解所疑，不知內(nèi)情的人聽著這段對話只會覺得摸不著頭腦。他們兩個好像什么都知道，也理解對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的意思，但并不愿意和對方多費口舌，然而言語間又都帶著小心而不露痕跡的試探，顯示出非同一般的耐心。
正如這人所說，聯(lián)盟和研究社已經(jīng)百年相安無事，偶爾小打小鬧但都是個人行為，決策者和領(lǐng)導(dǎo)者們并不會干涉。雖然期間也有研究社的人想找到聯(lián)盟所在摧毀這個“封閉的王國”，然而終究沒有一次成功，聯(lián)盟歷代長老以及主事者對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者之間漸漸生出一種怪異的默契——只要對方不觸及自己的底線，那就什么都好商量。但一旦這條底線被觸及，隨之而來的就會是雙方都難以承受的憤怒、矛盾、沖突，乃至戰(zhàn)爭。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封閉的王國”不被打擾——就是聯(lián)盟的一條底線。
溫姈是個不安分子，她在兩魂人出現(xiàn)之初似乎就已經(jīng)預(yù)見到戰(zhàn)爭爆發(fā)的必然性。她與杜諾一樣，都是非自然能力界里極少數(shù)具有感知非自然能力攜帶者這種能力的人，她對兩魂人出現(xiàn)的意義、對那個傳言的理解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敏感和深刻。正因如此，姽婳娘子對她不可謂不器重。杜諾之于研究社的意義也同樣如此。
此時杜諾出現(xiàn)在這里，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研究社的態(tài)度。研究社和聯(lián)盟，這個世界的兩個最龐大的非自然能力者組織，百年來一直在一種默契中各自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都是一樣的——對對方知根知底，而又不甚了解。它們執(zhí)著于各自對非自然能力者的理解，固執(zhí)而沒有對話，沖突是不可避免的，和平只不過是一時的假象。兩魂人和行者，其實不過是一個契機——一顆點燃整個火藥桶的火星。
杜諾沒有回答米乙的話，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時，遲鈍的王小皮終于聽出一點兒眉目來，至少他明白眼前這個人是聯(lián)盟的敵人，然而他哥葉孤舟和聯(lián)盟溫家的小少爺溫小麒現(xiàn)在都在他的手中。王小皮不敢咋呼，也不敢鬧騰。其實相比之下他更在乎的是葉孤舟——雖然這從某種程度上有違聯(lián)盟人的“忠誠”——這個他剛認識不過幾天的“哥哥”。但同時他也深知自己是聯(lián)盟人。
王小皮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一只拳頭一會兒握緊一會兒松開，終于尋著這個可以插話的機會。他橫下心對面前的敵人說：“你把他放開?！彼呀?jīng)想好，這人一旦生氣，自己應(yīng)該能夠有跟溫小麒一樣的“待遇”——刀架在脖子上。那么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被挾持，不用擔(dān)心被懷疑背叛聯(lián)盟，也不用擔(dān)心跟葉孤舟分開。哪知道這人真的把葉孤舟往前一推，葉孤舟順勢往前倒，王小皮趕緊把他接住。心里正暗自竊喜，誰知一轉(zhuǎn)頭就見數(shù)十把月牙形的小刀成圈兒圍在他和葉孤舟腦袋周圍。刀尖兒針一般，仿佛刺得他眼疼。
杜諾拍拍手，朝前走幾步，說：“我們來做筆交易如何？用這兩個人換回我的人。”“以二換…”米乙伸出手來，像小孩子數(shù)數(shù)一樣扳手指，“一、二、三，三個。以二換三，恐怕不合適吧?！?p> “是以二換一，我只要馮蕪?！?p> “那…那個女孩兒和那個男人呢？”
“他們并不是我研究社的人。而且，他們也并非非自然能力者，聯(lián)盟沒必要為難兩個普通人。況且一個是兩魂人的父親，一個是兩魂人的朋友，姽婳娘子應(yīng)當知道該怎么對他們?！?p> “你的算盤打得很好。”米乙贊許地點點頭，話鋒一轉(zhuǎn)卻說，“可我不做這筆交易?！倍胖Z臉色冷硬起來，等著她的解釋。聽到這話的溫小麒臉皺成一個包子，很是委屈。王小皮卻是從心底里狠狠地雀躍著，只是面上還要做出一副可憐并且氣憤的表情來。
“你覺得自己還能從這里走出去？我聯(lián)盟人拿不下你？”
“你以為我會自己一個人來？”
杜諾有意無意地往左右兩邊看，就像是在不可知的暗處有人能接到他的目光一樣。米乙略一沉吟，忽然嫣然一笑：“我斷定你就是一個人。”心理戰(zhàn)術(shù)終究不能玩兒到底，杜諾心念一動，身后的溫小麒忽然驚恐地大叫一聲，兩手捂住眼睛蹲下來，溫?zé)岬难⒖叹蛷闹缚p間流出?！澳恪泵滓胰套∩锨暗臎_動，望向溫小麒的眼睛，心中波瀾萬千。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這個“人質(zhì)游戲”他們都玩兒不起，誰都想成為贏家，但沒人愿意看到玉石俱焚。
“好！”米乙說，“馮蕪你帶走，聯(lián)盟不會為難你們?！倍胖Z向徐老板丟去一個眼神，他便一步步朝自己陣營走過來。米乙手捏一個訣，朝天空彈去，一朵黑色的花頓時在天空中盛開，忽而又如煙云一般消散。城堡里的岳鏡蕪看到黑花盛開，這才帶著譚潭、林父和馮蕪走出來。三個人的左右手腕都纏著一條極細的紅線，紅線的另一頭被岳鏡蕪握在手里。在要經(jīng)過杜諾身邊的時候，米乙說：“把那三個人留下，把他們兩個帶過來?！?p> “是！”岳鏡蕪站到杜諾身前，偏過頭對溫小麒和王小皮兩人說：“你們慢慢走過去。”接著對杜諾說，“我們一起交換?！彼种敢粍澙?，那股紅線一分為二，一頭仍在自己手里，另一頭遞給杜諾。王小皮不舍地看葉孤舟一眼，終于還是慢慢放開他，重新把他交到還杜諾手里，然后走過去拉起溫小麒。三人慢慢朝己方陣營走去，紅線一點點拉長，環(huán)伺在溫小麒和王小皮周圍的月牙刀也一把把散開。與此同時，徐老板也朝己方陣營走去。
待到這一段本就不長的路走完，雙方陣營分明，岳鏡蕪手一松，“嘩啦”一聲月牙刀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眼力足夠好，就能看清楚月牙刀并不是消失，只是以極快的速度飛回杜諾身邊，以至肉眼難以察覺。
米乙趕緊察看溫小麒的傷勢，卻見他只是眼皮被割傷，并沒有傷到眼睛。那血更多的是從他手心里幾條深長的傷口里流出來的?！拔业牡渡嫌幸环N秘制的腐藥，兩天之內(nèi)如果沒有解藥傷口就會漸漸潰爛蔓延，到時候，他的眼睛…”杜諾沒有說完，“我只需要你保證我們安全離開這地方，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解藥在哪兒。”
“好。我保證，拿到解藥之前聯(lián)盟里的任何人都不會為難你們?！倍胖Z這時略一低頭，像個紳士般，說：“多謝，姽婳娘子?！?p> 白淏一直什么話都沒說，聽到這兒他也只是一轉(zhuǎn)身，腳尖輕點就往第七十一殿的方向而去。“去史庫房，讓溫姈到議事殿來見我?！闭f完，米乙小心地拉著溫小麒的手臂離開。岳鏡蕪輕聲應(yīng)“是”，也不再停留。這里一下子只剩下杜諾幾人。溫家堡里從那一個個窗口已經(jīng)探出來很久的腦袋也一個個縮回去，他們一直旁觀，卻并不出來湊這個熱鬧。
“咱們走吧，回荊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