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之忽地眼眶酸澀,卻仍同他開玩笑:“長樂橋邊哪家的小美人,青杏???親芳澤?我替表哥照拂一二?!?p> 慕君陽肯定道:“嗯,你是得好好照拂,她可是我心頭最親最愛的小美人。但她不住長樂橋,也不住舒池。”
綏之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原來表哥掛念的還是正經(jīng)人家的女子,真叫青杏小的姑娘們傷心?!?p> 慕君陽敲了敲她的腦袋:“真蠢還是裝蠢吶,還好意思問我是哪個小美人?”
他眼神至純:“你便替我好好照顧你自己吧。”
“喂,你又說這種話?!苯椫傺b生氣。
“可你就愛聽我說?!?p> “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
慕君陽瞧她微蹙著眉,眼波流轉(zhuǎn),分外可愛,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反正不管我說什么做什么,表妹都從不怨我,不是嗎?”
真是好大的口氣,綏之聽了簡直想揍他:“等我哪天翻起舊賬怨你了,你后悔都來不及。”
“那我認真哄,小綏兒是世上最好的表妹,才不會怨我,”慕君陽朝她笑,“我可要好好努力,多順些雍國的金銀珠寶來哄你?!?p> 綏之趴在桌上偷笑了一聲,忽然想起方才她明明想安慰一番慕君陽,怎么被他三言兩語弄得盡說些玩笑話了?
既然表哥不想提難過的事,她自然也要配合著開心。
“出太陽了,”慕君陽看著窗外,晴日金黃,“出去走走?”
“嗯!”
*
下到中庭的石階只有三層,并不很高,慕君陽玩心忽起地站在階下,朝綏之張開雙臂:“你別走,跳下來?!?p> 綏之無奈地笑:“表哥,你還活在小時候嗎?”
“對啊,你不是很愛這樣玩?”慕君陽仰著臉,眉梢含情,“表哥接著你?!?p> “好吧?!?p> 綏之心道,看在今天自己說錯話的份上。
她縱身一躍,鬢間青絲隨風微亂,眉眼盈盈,迎風含露。揚起的絳紫披風上繡雙螭,瞪著大眼珠一眨不眨,十足的霸道威儀,卻偏生襯著她年少帶笑的臉,難免有點怪異的端莊。
慕君陽被她撲了滿懷,緊摟著她腰肢旋了個圈。綏之長靴點地,匆匆放開圈住他脖子的手,分明高興:“我變重了吧?”
“比起小時候自然了,不過小綏兒再胖個三十斤,表哥也抱得動?!?p> 綏之剛想吐槽哪能胖三十斤啊,卻聽到不遠處有人挪步子的聲音。
剛剛可沒有腳步聲,很可能自從她和慕君陽出門,這人就看著了。
待她看清來人,只覺整個人一半被澆透,一半被燒穿。
這到底是什么運氣啊,他肯定覺得她像小孩子一樣跳下來很搞笑,不是最喜歡調(diào)侃她幼稚了嗎!
來人走近,噙著一絲彬彬有禮的笑,卻挑眉看她:“殿下同慕公子真要好。”
綏之訕訕道:“久別重逢嘛。”
秦湍心下不豫,半年和三年,慕君陽和他哪個才算得上久別?
慕君陽見他笑意漸消,心情愉悅地一揖:“久仰秦門主大名,今來山中叨擾,本該先拜訪先生,但我同殿下許久未見,還是挺想的。”
秦湍故作寬容:“無妨,慕公子不是一來便遣人送禮了么,著實資厚?!?p> “應當?shù)模疹櫧椫@好幾天,”慕君陽不經(jīng)意地去攬綏之的肩,卻被后者迅速掙開,只得略微不爽道,“你是不是都不記得給秦門主備禮?這沒禮貌的?!?p> 秦湍假裝沒看見這二人你攬我退:“殿下能來,已覺十分榮幸?!?p> 綏之聽得他說“榮幸”,那聲色既柔且和,如同褒獎,不禁心頭一舒。
秦湍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在下前來,本是欲邀薄宴,以盡主人之誼,三位可愿賞光?”
“當然了,”綏之轉(zhuǎn)頭看慕君陽,沒見他有什么反駁之意,“執(zhí)玉肯定也閑著?!?p> *
青陵半山腰有一處泉亭,古樸幽深,名曰“得魚”。
晚宴便設(shè)于此處,背靠松石,面接流水,琉璃燈盞錯落有致,宛若月華鋪灑山澗,明亮柔婉。
執(zhí)玉正為著白天的事扯著慕君陽胡亂安慰,又好奇地打探他同綏之說了什么。
綏之走在二人后面,看著這亭子匾額上的草書,忽地聯(lián)想起四年前拜訪秦湍城內(nèi)宅邸時見到的題字,恍然大悟道:“忘荃居?!?p> 秦湍側(cè)過臉:“殿下還記得?”
“第一次去先生府上時,沒認出那宅子的名字,今日見這泉亭之上一樣手筆,才想起是‘得魚忘筌’?!?p> “嗯?!?p> “‘得魚’倒是很符合此處,”綏之指向那山澗泉水,“想必真有流泉肥魚,美味可口?!?p> “不錯,它們便要到殿下桌上了。”
耳邊泉聲清心,綏之不解問他:“那宅邸的‘忘筌’呢?”
秦湍若有所思地看她:“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p> 綏之皺眉:“這是得意忘言,還是過河拆橋?”
“一件事本就有無數(shù)種解釋,若我說愿忘掉此刻之前的所有事,只知今我,殿下作何感想?”
“不知來路便是空白一張,”綏之奇怪又可惜地看向他,“先生若不知自己為何成‘今我’,要如何延續(xù)所有的關(guān)系?”
“便從此刻另起,”秦湍眸間漾起一絲久遠的黯然,“若真在此刻忘掉,那么身邊是殿下,是件頂好的事?!?p> 綏之搖著頭:“我不愿做善忘的人?!?p> “殿下生年十八,金尊玉貴,年年順遂,有何可忘?”
綏之覺得秦湍這話分明在忽視她的汲汲不易,不悅道:“先生怎知我年年順遂,無有可忘?”
秦湍抿著唇,還未說話,就聽得席上慕君陽喊道:“你倆怎么這樣慢???”
綏之有些氣鼓鼓:“來了?!?p> 秦湍快步跟上她:“我知你不易?!?p> 綏之回頭,只覺方才那樣柔和的語調(diào)像是幻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