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距遙城四十里的時春鎮(zhèn)。
天色太晚,趕路不便,加上綏之并不想深夜進遙城,還浪費時間讓城尹白日招待,便投宿在時春鎮(zhèn)唯一的客棧。
“小二,一桌最好的酒菜,三間上房,務必干凈。”
“馬料多拌些豆麥?!?p> 店小二打量著面前三人,雖然衣物簡單,鬢發(fā)微亂,但舉止神情儼然就是尊貴人物。
尤其那中間稍矮些的少年,若玉雕琢的下巴微抬,眸色分明隨意卻含威,渾然的雍容氣度。
他頃刻堆上討好的笑:“客官快請坐,酒菜馬上給您上來?!?p> 綏之尋了張稍微干凈的條凳坐下,三年新禾軍中生涯,使得她早就不那么講究環(huán)境了。
“青陵的馬體格真不錯,明日便可過遙城了,”綏之正等著上茶水,卻瞥見慕君陽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便試探著表揚他,“我還以為帶上表哥得慢上些許,沒料到表哥也跑得這樣快?!?p> 秦湍想到這廝厚著臉皮糾纏了綏之一路,明日就要跟他們分道揚鑣了,心下也泛著一點快意:“嗯,慕公子真叫人刮目相看。”
慕君陽神色不善地對上秦湍愉悅的眼神,又覺得這人不足為懼,畢竟綏之對她的秦先生總是客客氣氣,只跟自己一人吵鬧。
于是他悄悄得意,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顧盼綏之:“小綏兒,從荻?;貋?,去衡雍住些時日,表哥陪你玩?!?p> 綏之覺得他這個邀約簡直沒頭沒腦、罔顧時機:“我下月就要成婚了,哪有時間去衡雍?”
“你在新禾那三年,我可是置了宅子在城里住的!”
“那是因為你閑!”
“我忙得很呢,還不是因為你?”
“明明表姐也在,你還經(jīng)常去敲打小薛將軍。”
“你不識好歹!”
“你強買強賣!”
綏之皺眉,慕君陽這一路上老是找茬跟她拌嘴,破壞她在秦先生心里穩(wěn)重自持的美好形象,要么就愛打斷她跟秦湍的清談,真叫人頭大。
“不跟你吵了,幼稚?!?p> 秦湍見她幅度極小地鼓了鼓腮幫子,不禁一笑。
菜上得比想象中要快,烤雞尤其誘人,縱是三人吃慣了玉盤珍饈,聞見這暖烘烘的香味,也是食欲大開。
慕君陽給綏之撕了一只雞腿扔碗里,綏之給秦湍倒了一杯茶。
秦湍端起杯嗅了嗅,忽地放下:“先別吃。”
綏之見他難得神情凝重,頓時意會,三步并兩步反扣住店小二。她用墻抵著他后腦,一杯茶就送到他口邊:“你先嘗嘗?!?p> 那店小二瞬間慌了神:“不,不,您喝,??!”
綏之不給他機會反抗,瞬間便給他灌下一口。她眼中殺意浮現(xiàn),那神色就像在審視一只瀕死掙扎的螞蟻。
“你若是不說,先給你一杯下肚,我再好好招待你背后的人,拆了這家店?!?p> 店小二努力想把那口茶吐出來,聽得綏之溫和滲人的語調(diào),差點腿軟滑倒:“好漢饒命!這只是蒙汗藥,小的絕對不敢傷人性命??!”
秦湍和慕君陽也圍了上來,問道:“受誰指使?”
店小二被綏之牢牢扣著,眼一閉心一橫:“一個到處游蕩的賊,他說這幾日若有看似富貴的客人來,便下蒙汗藥放倒,待他得手,與我分贓。我見三位非富即貴,才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小的,小的真的是頭一回啊!實在是那賊出手太闊綽了?!?p> 綏之聞言,狐疑道:“他先給了你銀子?”
店小二拼命點頭:“您怎么知道?”
哪有合作盜竊先給錢的?一定是這賊要求小二替他辦事。至于招惹上什么,這賊倒是好逃,小二估計就成替罪羊了。
綏之“呵”了一聲:“這可不是分贓,這是買你的命?!?p> 買他的命?店小二瑟瑟發(fā)抖地看向綏之,這個少年不會要殺了他吧?
“你把那賊帶來,就說我們被藥倒了,”綏之對他下了命令,“要是再敢使什么手段,我可饒不了你的命?!?p> 秦湍贊許地瞧了她一眼,確實,比起離開這家店,冒著路上的風險夜向遙城,倒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把這人抓了,說不定還能弄清楚一些事。
“我去,我去!”店小二渾身僵硬地挪開步子往樓上跑,解釋道,“那賊就在客棧房間里。”
綏之抬了抬眼皮,這客棧一共就四間房,除了他們要的那三間房,剩下一間竟然住著賊人。
方才他們與店小二鬧出的動靜可不算小,要是那賊耳力好,現(xiàn)在既沒主動出擊,那便是要逃了。
綏之跟秦湍遞了個眼神,轉(zhuǎn)身往客棧外走去。
她猜那人會跳窗。
綏之剛解開馬繩,就聽得那小二驚呼一聲:“他跑了!”
她趕緊翻身上馬,往后窗的小道追去。是夜月華淡白如銀,層林黑若鬼魅,叫人難以視物。
客棧房間里,店小二猶在賣力解釋:“那人方才還在,真沒騙您!桌上茶還溫著呢!”
秦湍和慕君陽對視一瞬,拿床幔將店小二綁了,雙雙自窗口躍下,牽馬馳去。
*
綏之還沒跑出半里,便瞧見前方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人聽見節(jié)奏極快的馬蹄,自知不敵,索性停了下來。
開玩笑,他用雙腿,綏之騎馬,怎么跑得過?
“木之迢?!苯椫痈吲R下地問候昔日的清都紈绔。
“世子?!蹦局鲆灰u黑衣,負劍在身。
本該活動在滄城的人折返了,真是奇怪。小薛將軍之前的情報有誤?不,之蒿也派人核實過,木之迢前些日子確實在滄城。
那他返回遙城目的何在?算中了我們要來,便設局等候,想把我們制住,給遠遁荻茫的宋千笑提供便利?
這也太自大了,就算他能抓住我們,要如何看守?他膽敢整這一出,絕非一人之力。
他背后還有誰?誰在遙城?
“不跑了?”綏之唇邊勾起一抹笑。
木之迢思考著剩下二人何時能趕到,綏之如今的武功又有多高。不過一瞬,他眼底精芒閃過,抽起重劍,一舉砍向綏之的馬足。
那馬兒受驚嘶叫,前蹄奮揚,眼看就要把綏之甩成肉泥。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