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羽稚法師（一）
筑前國，御笠郡。
是月色朦朧、微風(fēng)吹拂的夜晚。
河水靜靜地流淌。
一位身著法師服飾的光頭男青年來到河邊。
他一手握著黃瓜，另一手提著粗糙漁網(wǎng)。
光頭喚作羽稚法師，面龐白凈，雙眼細如縫。
他環(huán)視四周，確信四下無人后，躡手躡腳地走到河水淺灘中的巨巖旁。
羽稚法師將黃瓜放置于巖石之上，從腰間布袋里拿出小刀將黃瓜切成片，嘴里還在念念有詞。
不知那是施展的何種咒術(shù)，黃瓜的清香被瞬間激發(fā)，飄散數(shù)里。
布置完畢后，羽稚法師又飛快地離開巨石旁，俯身藏在附近蘆葦中，屏息等待。
羽稚法師等待的，是名喚「河童」的妖物。
附近村中傳言，有河童在這里出沒，會將路過旅客拖入水中，生啖其血肉。
于是羽稚法師便找來河童最愛的小黃瓜，又帶上漁網(wǎng)，準(zhǔn)備將之捕獲。
羽稚法師捕獲河童并不是出于大義，只是為了獲得河童手臂。
河童一旦被人類捉住，為了自保，便會和人類訂下種種誓約，或是贈送靈丹妙藥。
河童手臂便是其中一類。
河童的再生能力很強，手臂像壁虎尾巴一樣，即使切斷，不久之后也能再次長出來。
而那被切斷的手臂，便可制成治療跌打損傷的特效藥膏，能夠向那些經(jīng)常廝殺在修羅場上的武士們賣一個高價。
所以河童很樂意以自己手臂換一條生路。
“呢嘻嘻。”
躲在蘆葦叢中的羽稚法師沾沾自喜。
干了這一票，又是幾個月不愁吃喝了。
如果幸運地宰到哪個武家冤大頭，還能多出來一些閑錢去找花街里的美人聽曲，想想就讓他覺得激動、坐立不安。
就在羽稚法師沉浸在幻想中時，河水那頭傳來撲打水面的聲音。
“準(zhǔn)是河童在用他那長了蹼的手腳游動吧?！?p> 羽稚法師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借著淡淡月光，他看清了那河童模樣。
孩童般身高與體型，渾身青綠，手腳有蹼，身上布滿鱗片，背上長殼。
嘴巴像鳥喙一樣尖，眼睛突出。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它那西瓜皮發(fā)型的頭上，頂有一個小碗。
那碗在夜色下閃著綠光。
碗內(nèi)盛滿了水。
水，是河童最大的靈力來源。
而他頭頂上的碗，便是保證他即使上岸，也還有儲備的水源可用。
羽稚法師屏息凝神，雙手用力緊握著漁網(wǎng)，手心滲出了汗。
只見那河童瞪著大眼珠子四下警惕地觀望了一下，見似乎沒有危險的樣子，便一躍跳到巨石之上，準(zhǔn)備大快朵頤。
河童張開它那長滿尖牙的利嘴，狼吞虎咽地啃食起黃瓜來。
羽稚法師暗自發(fā)笑。
“到底是低智的妖物，如此明顯的陷阱都能上鉤。”
他憋住氣，用力甩手，那張麻繩制成的漁網(wǎng)便從天而降，扎實地扣在那塊巨巖之上。
“哈！”
羽稚法師激動地跳出來，準(zhǔn)備將到手的獵物肢解。
然而出乎他預(yù)料的是，漁網(wǎng)里只有一塊光禿禿的石頭，并沒有河童的身影。
“怎么回事？讓他逃了？”
羽稚法師急忙跑到那塊巨石邊一瞧，只見漁網(wǎng)上被鋒利銳器破開了一個大口子，周遭麻繩上殘留有不明黏液，想來河童就是從那里逃走的吧。
“可惡，普通的漁網(wǎng)果然不行嗎？“
羽稚法師懊惱地拍打著大腿。
“可惜我修為不夠，無法對這漁網(wǎng)施咒。早知道會這樣，就該多花點銀子……”
羽稚法師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后水下的動靜。
深綠影子向他悄然靠近。
羽稚法師猛地覺得下身一緊，隨即全身酥麻無力地癱倒在了河水之中。
“不好！”
羽稚法師驚覺不妙。
“我的尻子玉！”
尻子玉，即尾椎骨附近一種奇妙臟器，儲存了人體大量精氣神，是河童們最喜歡的食物。
而失去尻子玉的羽稚法師，只能無力地栽倒在水中，眼巴巴地看著那面目憎惡的河童，向自己揮舞著那尖利的指甲。
看來這個家伙是打算將自己肢解，然后再取下五臟六腑之后一并品嘗嗎？
羽稚法師不甘心地咬著牙。
現(xiàn)在的話，還有逃跑的機會。
雖然代價是失去自己的尻子玉，從此變成一個渾渾噩噩的廢人。
“那也比死在這里強……”
三秒之后，羽稚法師作出了決定。
死了的話就什么也沒有了，而尻子玉，之后拿別人的也能湊合著用。
羽稚法師眼一閉，心一橫，準(zhǔn)備從懷中掏出他的壓箱法寶。那是他在甲賀國歷經(jīng)屈辱換來的，對于常人而言極為罕見的逃命道具。
“正是為了這個時刻而準(zhǔn)備的……”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從岸上傳來，緊隨其后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只見那河童慘叫一聲，也顧不上手里的尻子玉，面色痛苦地捂著自己頭頂，原來頭頂?shù)耐氩恢獮楹纹扑榱恕?p> “真是天助我也！”
尻子玉掉在河水中，順著水流漂到羽稚法師嘴邊。
他用盡渾身僅剩的力氣，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尻子玉，向著岸邊游去。
而眼見獵物要逃走，河童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著河岸上的另一個方向。
身著唐衣的長秋，立于岸上。
月光在他身上披上一層柔和的光。
“啊哇哇哇哇哇！”
河童惱羞成怒，大叫著揮舞著利爪向長秋沖去。
別看河童身形矮小，實則臂力驚人，平素里最愛的就是尋人玩相撲，甚至能夠?qū)⒁徽ヱR給拖下水。
長秋被這突然一下而驚到，腳底沒有站穩(wěn)，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好，那家伙會有危險?！?p> 羽稚法師心中大叫不妙。
那個少年應(yīng)該就是打碎河童頭上碗的人。
可是，緊要關(guān)頭盼來的救世主，卻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干掉的樣子。
羽稚法師下定了決心。
他使出渾身力氣，轉(zhuǎn)身向著河流下游拼命劃去。
“沒看到、沒看到、沒看到……”
“河童大人您就吃那個家伙吧，別再想起我了?！?p> “砰！”
又是一聲驚天巨響。
隨后是河童凄厲地慘叫。
出于好奇，羽稚法師還是扭頭過去瞥了一眼。
只見那河童，緊握著自己手臂，顫顫巍巍地跌到了水中。
而長秋只是默默擦拭著手中兇器，嘴里還在喃喃自語。
“真是嚇?biāo)牢伊?，這東西怎么長得這么丑，真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