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領導……”
政府辦公室里，一戴著黑框眼鏡，五官溫潤如玉的年輕人拍下一封文件夾。
面前的中年男子皺起眉頭扶了扶金絲眼鏡，眼神刀子似的刮在青年身上！
一花白老人笑瞇瞇站在黃君澤身旁。誰能想到這是一個僅僅五十過頭的的基層干部。
“黃君澤，你以為這是啥子地方？”
“陳叔……”
君澤被無視，轉動目光間，陳明輝表情變得無比苦澀，語氣央求著，真的是拿他沒辦法，論資歷人家可也是倍受尊敬的一角兒。
“還有忠哥，我求求你了，莫摻合了嘛。哎！”
只聽沙啞的喉嚨喃喃著：“哪里嘛，你這通過了，就是一所小學，你看那些娃兒曉不得多高興！”
“老大哥你舒舒服服等一等，馬上就退休了，就不要跟著他亂開槍嘛！”
辦公室內(nèi)寥寥幾人轉頭看向一張臉，氣的有些漲紅，語氣含著怒意。老忠依然笑著，可還是一時語塞，眼中黯然。
“好叔叔，我求求你了嘛！”
陳明輝一聽，撇過頭白一眼裝純賣乖的君澤，嗡嗡的用杯蓋刮著茶杯。
“我說過了，你要先向自然資源部門申請用地預審，還要商量選址意見。再說你那個工業(yè)園已經(jīng)是工業(yè)化產(chǎn)地，干嘛非要建學校?！?p> “也不是我不給批，主要是得走流程啊……”
兩人其實也都是急性子。
“我知道工業(yè)用地不能建學校，您老人家放心，我不會建在工業(yè)用地上的，我們那兒離最近的小學都有六七公里，我一個干部……”
“就是，小澤娃說的對……”
“好了！”
哐，陳明輝重重擱下茶杯，直接打斷兩人一唱一和的組合技。
“沒戲，快走快走！”
……
路上，黃君澤開車深綠皮卡車，吹著秋風有些發(fā)呆。
六公里的路，莫說孩子，就是大人也得走一個小時，工業(yè)發(fā)展起來了，各個都要上班，誰有時間接孩子，而且，這李家村附近還有好幾個村……
“忠叔，現(xiàn)在啷個辦也？我說等幾天，你急得很！”
“我就是心急怕來不及??！”
“有啥子來不及的嘛?！?p> “那就先等規(guī)劃土地，這方面我有經(jīng)驗！”
“那到時候麻煩忠叔幫我看看，審一下我們那兒學校位置歐！”
“可以，但是現(xiàn)在先送我回屋頭吃飯！”
劉軍嘿嘿笑著，從短褲兜里掏出一罐泡泡糖糖，抖出兩顆吞進嘴里。
“叔，你這個口香糖看起來顏色不一樣也？”
“哦哦，新口味嘛，可能是進口的，哈哈！”
還是那個熟悉的位置，走了好多年，閉著眼都能找到，開了一會兒，君澤往右邊的木材廠看了一眼，那兒曾經(jīng)是回家的路口……
“澤娃下班了啊！”
“嗯！”
“澤娃哥?！?p> “哎！”
……
車子從一家商店和小菜場中間鉆進去停在安置小區(qū)。
君澤魂不守舍拎著菜，上了三棟四層。
碰碰碰！
“媽，老漢，開哈門我沒帶鑰匙！”
屋內(nèi)聽見拖鞋的踏踏聲，二清開了門，看著一臉愁容的兒子，他知道今天大概又挨批了！
二清為了緩和氣氛故意逗著：“你挨領導訓了??？”
澤娃重重吐口氣，靠在棕色沙發(fā)上打開了電視：“早曉得還不如進廠，管那些打螺絲的比管土地還輕松些！”
二清很是熟練的系上圍裙，走進廚房。
傍晚，母親才慢悠悠從外面回來坐在飯桌上。
“幺兒，事情還沒辦下來？”
“哎呀！我的媽耶，你老人家就莫管這個了……”
澤娃一聽頓時沒了胃口，放下筷子，雙手捧面掩住愁容。
母親思索，安慰著，“其實你想一哈，以前你讀書不也是走路走個多小時嘛，實在不行就算了！”
澤娃突然堅決起來，情緒激昂：“賺錢不都是為了娃娃，為了將來嘛？花點錢投資教育不是很好嗎？”
“農(nóng)村教育太落后，你看我們村才出了多少個大學生！”
因為這件事如鯁在喉，一家人都不是很開心。
早晨，君澤走進辦公室，看著空空的座位，一臉懵。這上班時間不應該吧，陳叔可是一個好干部??！
“就昨天去你們村頭看地，結果一下子撲到一條水溝里！連你都曉不得嘛？”
水溝？
是從李叔家門口挖過來的水溝？
老劉的兒女在外地，自從父親出事后，這是君澤第二次陪床。
可能是出于內(nèi)疚吧！
老劉張開干枯發(fā)白的嘴唇自嘲：“你看嘛，本來想找你的，順路去看一眼，結果眼睛看不實在，要趴到地上看哈哈哈！”
“劉叔，不好意思?！?p> 君澤體內(nèi)抓心撓肝，紅著眼眶不知道說什么好，每對視一眼心就被扎一下……
“哎呀，有啥子嘛。我早就病了，本來想把這個事搞完，看到學校修起來就提前退休，哪個想到藥還沒吃完就這樣了！”
君澤一聽，扯著嘴角擠出笑容，從柜子邊拿起那罐口香糖，一打開就是撲鼻而來的刺激藥味。
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激動，不爭氣的眼淚終于滾出來……
下午，兒女從外地趕來，在那之前君澤就掐著時間走出病房門。他真的不知道面對老劉兒女自己可以說些什么！
幾天后，君澤帶著緩和許多的心情，再次踏進病房門。
“劉叔，你氣色好很多了！”
“就是，我也是感覺精神些了?！?p> 君澤這時在劉叔面前像個害羞的小男孩，嘿嘿的輕笑，不同以往的是，這次的笑容很純粹，不是憋出來的。
“你看，這個！”
說著，君澤打開了手機相冊。
“得行了？”
“差不多了，審查過了，就等陳叔拿上去蓋章了！”
兩人大喜過望，讓老劉有種病都好了大半的錯覺。
“好好好！太好了！”
老劉笑出滿臉褶子。
兩天后
皮卡嗖的一聲從縫隙里竄出，君澤馬力十足的找到了陳叔，招呼都沒打就拿著文件夾奔向醫(yī)院。
啪！
文件夾掉落在地瓷磚上，清脆明亮！
“護士，這個床的人呢？”
砰砰砰…
看著空無一人，疊的整整齊齊的床鋪，君澤眼睛通紅，聲音顫抖的看著護士小姐，直接嚇得人家小姑娘一愣一愣。
君澤撥通電話，無人接聽，又撥通了他女兒的號碼，傳來的是一整急促緊張，更多的是哭腔的回應，電話被草草掛斷！
安靜的窒息醫(yī)院被耳邊嗡鳴聲覆蓋，清晰的心跳聲顫的大腦天旋地轉，他想那張無論何時笑容憨態(tài)可掬的臉，想著初出茅廬接受的淳淳教導，著自己會愧疚一輩子……
三個月后……
君澤的老家門前，高慫著土黃漆吊塔
心想著，折騰了好幾個月，還有劉叔……！
君澤回頭一看，取下工裝帽，突然羞笑起來：“剛才還在想你啷個還不來！”
老劉坐在輪椅上，一聽臉上又笑出褶子。
“你可是說要讓我參與設計的哈！”
“那當然沒問題了劉叔！”
老劉撇下心慌的女兒，讓君澤推著他走。
“到時候讓挖掘機把這條水溝挖了，你說要得不？”
老劉一看碎石路邊的溝渠，噗呲嗔笑，“你娃兒是在揭我短是不！”
君澤哈哈大笑，“我哪里敢！”
兩人說笑著，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覺得可以改成湖！”
二娃西裝革履，身后跟著一個男文員，完全不知道兩人是在開玩笑，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
“二娃哥！”
“呦，李書記！”
“劉前輩莫這么喊，我這才開了會順路過來看看！”
二娃解開衣服扣子挺著大肚腩，看著老劉，又看看澤娃，哈哈一笑，那樣子真是一個中年人了！
“哈！你們兩爺子覺得改成湖啷個樣……”
兩人似笑非笑，異口同聲，“哈哈，可以！”
青年推著老人，中年人伴隨在旁，他們朝著那轟隆聲音的源頭，那熱火朝天，那即將充滿朝氣和希望的地方，有說有笑，徐徐前進！
“到時候一定要種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