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人間煉獄
女人裸露出的胳膊上有不少青紫，口里還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已經(jīng)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一雙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男人離開的方向。
周圍的人卻根本沒有絲毫的同情，反而像是聞到生氣的地獄惡鬼，死死地盯著女人的身體，眼中不僅沒有同情，甚至流露出激奮的期待。
仿佛就是為了等著女人死掉，然后他們可以飽餐一頓。
蘇玖甚至聽到了有人咽口水的聲音，杏眸不敢置信地瞪大。
呆滯地看著這如同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
馬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下來。
趙恩立在心里痛恨自己的卑鄙。
可他知道，當(dāng)他將蘇玖從狩獵場里擄走的時候，這一切已經(jīng)由不得他了。
為了汴州，他的妹妹怕是已經(jīng)行刺失敗，成了蘇奕君的刀下亡魂。
既然蘇奕君不在乎百姓，那蘇玖呢？
這個長在深宮，被嬌養(yǎng)的不諳世事的小公主。
潛伏在宮中時，他就聽聞，向來殘暴不仁的當(dāng)今帝王卻對這個九公主寵愛有加。
這也是趙恩立將蘇玖擄來的原因。
而他原本可以繞路直達(dá)汴州，卻故意進了這座城，在小人面前撕開了深宮之中和平安樂的遮羞布，讓她直面了如此慘烈的一幕。
趙恩立聽到了馬車內(nèi)小人的啜泣聲，大掌緊握成拳，心臟像是被一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劃著。
小人的嗓音哽咽，抽抽搭搭的，如同一只悲傷到極致的小獸。
趙恩立牙齒咬破了唇瓣，滿嘴都充斥著濃烈的鐵腥味，再等等再等等……他在心里告誡著自己。
可小人的哭聲卻扎地他心臟止不住地疼，趙恩立猛地回過神，他在干什么？
蘇玖也不過才三歲半而已啊，他將她擄走已經(jīng)是對不起她。
現(xiàn)在還要利用她的心善增加自己籌碼。
趙恩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你他娘的真不是個東西！
想通之后，趙恩立只想現(xiàn)在立刻馬上駕車離開。
可他剛揚起馬鞭，衣角就被一只小手抓住，死死的抓住，仿佛是溺水之人唯一的希望。
小人從馬車?yán)锾匠鲱^來，眼睛通紅，杏眸里充滿哀求，“叔叔，求求你，救救她們！”
蘇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覺得心口好悶好悶。
說到底，她不過也只是個在和平世界長大的小娃娃，見過最殘忍的事情也就是春節(jié)的時候，村子里的人圍在一起殺豬。
小人身體微微顫抖，就連指尖都泛著不正常的紫，淚珠子一串串地落下，無聲的、破碎的。
趙恩立沒有說話，輕輕回握住小人冰涼的小手，重重地捏了下，翻身下馬車。
原本蠢蠢欲動的人在看到趙恩立后，不甘地收回了視線。
女孩已經(jīng)瘦成了皮包骨，她不懂，明明在幾個月前，她們家還那樣幸福，特別是弟弟出生之后，爹爹和娘親每天都十分恩愛和睦。
可自從災(zāi)情開始之后，爹爹就和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也不管娘親和弟弟。
很快，家里最后一點存糧都沒有了，她看看母親低三下四地祈求一點點糧食，后面實在是求不到了，就帶著她和弟弟去吃樹根，可最近幾天，連樹根都沒有了。
她不懂，也不明白，為什么父親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絕望和無助緊緊包裹著女孩，讓她無法喘過氣。
“帶上你娘，跟我走?！?p> 趙恩立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孩，眼中是看盡絕望之后的淡漠。
女孩一愣。
趙恩立沒有絲毫動容，“不走？”
女孩瞬間反應(yīng)過來，仰起頭看向趙恩立，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小胳膊小腿顫顫悠悠，卻沒有求助，而是咬著發(fā)白的唇瓣，用自己的小身體支撐起了她的娘親。
趙恩立跟在兩人身后，只在最后女孩爬上馬車險些掉落的時候托了她一下。
汴州災(zāi)情初期，所有人都沒有當(dāng)回事，可隨著數(shù)月不下一滴雨，沒了糧食，水井也打不出水來之后，人們開始慌了。
有門路的，全都往別的州投奔親戚，沒有門路的，只能等死。
趙家也算是富饒之家，在汴州主城有一個宅子，父母行商，為人樂善好施。
張員外和妻子恩愛和睦，趙恩立和妹妹是龍鳳胎，幼時因身體不好送到山上學(xué)武，好不容易學(xué)成歸來，等待他們的，卻是人間煉獄般的火場。
父母在火災(zāi)中死亡，家中的一應(yīng)仆奴也都葬身其中。
經(jīng)多方打聽，趙恩立才知曉緣由。
原來當(dāng)災(zāi)情發(fā)生時，父親樂善好施，救濟了不少吃不起飯的災(zāi)民，可是隨著災(zāi)情嚴(yán)重，州長卻遲遲不出面解決控制，以至于災(zāi)情越發(fā)嚴(yán)重。
而父親的行為便是觸到了州長的霉頭。
趙恩立永遠(yuǎn)都忘不掉，那一日，張府被大火包圍的情景。
他擄蘇玖，一是為了報父母之仇，二才是這汴州百姓，說到底，他也是自私又冷漠的。
看到趙恩立救人，原本還如惡鬼般的百姓卻像是突然醒了過來，甚至有幾個不怕死爬著來到馬車邊。
“貴人！求求你們，救救我吧，我快要死了！”
“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吃飯了，求您賞一些飯吃吧。”
“貴人，我愿意當(dāng)牛做馬，求您救我！”
“救命！……救我！”
汴州自災(zāi)情以來，易子而食之事常有發(fā)生，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已經(jīng)稱不上是人了，而是餓了千萬年的惡鬼，瘋狂地想要抓住這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
趙恩立面容一冷，抽出佩刀。
他本身也是從餓鬼道中爬出來的惡鬼，良心這種東西早就被狗吃了。
感受到趙恩立的殺意，那爬過來的幾人這才頓住了。
乘著這空擋，趙恩立駕車離開。
馬車行到郊外一處破舊的寺廟前停了下來。
“娘！娘！你不要嚇娟兒！娘！”
女孩凄厲的聲音從馬車內(nèi)傳來。
趙恩立掀開簾子，就對上了一雙蓄滿眼淚的杏眸。
“叔叔……”小人縮在角落，小小的身體蜷縮成團，看起來好不可憐。
趙恩立鉆進馬車，將小人攬進懷中，動作溫柔地拍打著她的背部，“叔叔在，別怕。”嗓音是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溫柔。
蘇玖此時是無措的，甚至她的無措大過了恐懼。
軟綿地趴在趙恩立的懷中，視線卻看向躺在馬車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