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曾幾我華年，傲氣輕狂沖九天。
若得相逢憑一處，異觀暗睇笑癡癲。
游樂心和游樂音雖然也是兩個美貌之女，但長相和氣質(zhì)卻完全不同于冷文鴻。所以透過車窗看見被裝修成鬼屋的店門，就是一起頭上冒黑線，半晌由游樂心苦笑道：“虧得是赤芒衛(wèi)的小頭頭，不然非把酆都城弄出來不可！”下車之后，也只得和拿著手機(jī)拍照、錄視頻的圍觀群眾摩肩擦背往大門擠。但是圍觀群眾一來不忿插隊，二來還有的想趁機(jī)咸豬手，所以最后游樂音嘆過一聲之后，就佯作接電話高冷道：“不行。你們必須在五分鐘內(nèi)全部到位！跑了一個都給我當(dāng)片警去！”固然只是身邊幾個人聽見了，但驚慌失措的逃散，卻將頭羊效應(yīng)詮釋了個淋漓盡致?？粗怂纳⒈继?，游樂心給游樂音點(diǎn)了個大贊道：“拿三小姐的話說：你這是準(zhǔn)時起床，真不賴！”不等游樂音覺出這是句現(xiàn)掛歇后語，那血污污、斑駁駁的門帶著聲效就開了一扇來。
門內(nèi)探出來的，卻是一個怯怯地鬼新娘妝女孩。游樂音一驚之后，卻是嘆息道：“小時候我說是三小姐帶壞我了師兄們不信，這回該相信了吧?。俊币膊徊沁@鬼新娘妝的羞赧迎迓，只和游樂心硬闖而入。不進(jìn)還是光天化日，進(jìn)門之后則是昏昏默默，渺渺茫茫，只有一盞盞綠幽幽的磷火燈，照明著短短的巷道。蛛網(wǎng)懸頂，血污滿地的走廊盡頭，影壁墻上一幅壁畫淡漠而現(xiàn)。所繪的內(nèi)容卻既不是菩提釋教的金剛護(hù)法，也不是太乙玄門的惡煞兇神，更不是什么富貴嬌艷的牡丹，招財進(jìn)寶的符文。而是好不怕人的四大邪獸，及：又稱傲狠為梼杌，雙翅窮奇喜食人?；煦缰枘鼙嫖瑁瑯O貪饕餮世間聞。游樂音單手扶額無力道：“吉姐姐，這你們也聽她的??！”隨在其后的“鬼新娘”飽含羞澀地答道：“我們說不過……”游樂心含笑道：“還好娉嬣師兄不在，不然早給她打回去撒潑放刁了?！薄肮硇履铩北緛硪^續(xù)引過影壁墻去，卻被游樂心嗲聲道：“還是把這身脫了吧，可能會損壞吉姐姐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的！”
過了影壁墻，之見一個萬妖洞昏暗而現(xiàn)。影壁墻背面是阿修羅始祖，及：身長有似須彌大，千眼兇光更駭然。九百九十又九首，最堪不睦帝釋天。再往大廳看時：噴泉雕塑是白娘子水漫金山寺，穹頂繪畫乃孫悟空大鬧彌羅宮。轉(zhuǎn)眼四壁：正上位主題是獅駝國慘狀，又蘇妲己滅亡商天下，再赤帝子橫斷楚家邦。誰是溫皇大帝，何為鬼姆元君，咆哮九頭獅圣，摧山大力牛王，千嬌百媚的狐貍精，神通廣大的黃皮魅。萬種鬼王尋有處，千般魔怪此居廳。只把游樂音看得惡向膽邊生，連游樂心那微微含笑的臉上起了些嗔意。所以看見一身蘿莉女僵尸造型的游樂今轉(zhuǎn)出來，姐倆就上前一左一右拿食指戳著她的頭道：“標(biāo)新立異；嘩眾取寵；狐假虎威；狗仗人勢！”游樂今起初還很符合造型，只是一臉老實巴交加不爽地在那里隨著被戳的方向晃頭，但聽到游樂音說她狗仗人勢，就馬上瞪起了眼，作起了惡狗咬人狀。所以游樂音躲開后馬上改口道：“狐假虎威、狐假虎威！就狐假虎威！”連游樂心退開也不得不道：“你錯在先好吧！”雖然是責(zé)備用詞，但明顯有檢討的意思，所以游樂今就不再張牙舞爪：“說好的讓我全權(quán)，好不容易弄好又來罵我！——三小姐我不干啦！”說著、就坐到了噴水池的延上。扭著頭鼓著臉抱著手，一副小女朋友故作生氣的樣子。弄得她兩個姐姐又恨又憐。一個含笑翻嫌眼神后，游樂音就湊上前挨著坐下道：“行！咱家三小姐能干。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千秋萬載，一統(tǒng)江湖，仙福永享，壽與天齊！”游樂今瞟了一眼嗔道：“會夸人嗎二小姐！”所以游樂心過來胡嚕她的頭道：“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沒有苦勞，還有疲勞，沒有疲勞……”游樂今打開手道：“還有你個大頭鬼！”而后又拉住兩個姐姐的手在那里撒嬌撒癡地?fù)u：“我不管！這里是爹爹交給我的。還有，不是我參加歷次運(yùn)動，能保住這兒嗎？都開元四千七百一十三年了，輪也該輪到我說了算吧！”游樂音的心理防線首先被攻克了，所以一個詢問式地目光就看向了大小姐游樂心。游樂心卻是回了一個鄙視叛徒的眼神，大意是：“剛才罵的比誰都兇，現(xiàn)在轉(zhuǎn)的比誰都快！”而后對游樂今作了個無奈嘆息狀：“重新裝修！”游樂今還想得隴望蜀：“太浪費(fèi)了吧……”然而游樂心卻用了一個不容商量地眼神瞪了回去。于是游樂今也只得半演半真地躍然站起身改口道：“那是用阿房、未央風(fēng)格，還是用航空母艦的風(fēng)格？”對這個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妹妹，兩個姐姐分別給了個翻嫌的眼神。所以妹妹也就把表情和肢體動作變成了自己在那吾將上下而求索、思想者的模樣。
游樂心和游樂音好說歹說，才讓游樂今換下蘿莉女僵尸造型：“好容易網(wǎng)上淘的，真可惜！”剛把一身今年的新款時尚女裝換上，一段手機(jī)鈴聲乍然而現(xiàn)：“美美噠，萌萌噠，棒棒噠的游樂今美女，為啥我又想你了呢！”所以兩個翻嫌的眼神又看向了，成了人精卻還沒長大的小妹妹?？尚∶妹脜s是一副嘚瑟的表情：“難道我不是這樣的么？”接通后不過幾句，又從一臉時尚傲然的表情，變成了撿到金元寶喜悅的模樣：“太好啦！我們馬上用飛一般的速度過去！”掛斷電話后，就對剛換回普裝過來的三個女子道：“地點(diǎn)：應(yīng)陽。任務(wù)：救鬼。出發(fā)！”可激昂地語聲卻并沒有點(diǎn)燃其他人，而且還被質(zhì)疑了一句：“都去？”游樂今當(dāng)然不是認(rèn)錯的人：“高射炮怎么就不能打蚊子？——你們家?guī)熥鹱婕痪驮谀菃?？回去往田里栽幾棵樹，宣誓一下所有?quán)怎么了我們？”無理攪三分的嘴臉，惹得游樂心又拿食指戳了她一下：“戶口都不知道在哪，還所有權(quán)！”游樂音也補(bǔ)充道：“而且嚴(yán)格地說，只有使用權(quán)，所有權(quán)是國家的?！庇螛方駸o公害似的晃完腦袋，就又賣著萌道：“不要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丶依病⒒丶依?！”
開元四千六百八十一年，改革之風(fēng)已經(jīng)把玖玉聯(lián)邦吹得五顏六色。應(yīng)陽雖非沿海港口地域，然而因其境內(nèi)有石膏、巖鹽、芒硝等豐富礦源，在此基礎(chǔ)上，外加水旱交通也是便利，所以經(jīng)濟(jì)上卻也成績頗高。卻說位于縣治東二十八里有一新設(shè)之鎮(zhèn)，只因境內(nèi)建起了幾座化工工廠，各工廠員工多是外地人士，生活和管理又自成一體，因此工廠及周邊十幾個村落劃成了一個新鎮(zhèn)。由于地有舊時南朝駐騎兵之址，故而新鎮(zhèn)就名虎賁鎮(zhèn)，又因以化工廠為中心而起，民間約定成名化工廠或化工。
在舊的社會制度尚沒有完全被取代，若干追求潮流的青春少女之中，一個面容姣好，體態(tài)勻稱，而又性格爽利的最為奪人眼球。固然如此，但卻沒有男孩敢湊過來獻(xiàn)媚討好，因為在她一雙妙目之中，全是一個高高壯壯小混混模樣的男孩。之所以看去更像個小混混，是因為他一臉惡人相的頭上歪戴個八角帽，撇向一邊的嘴里既叼著煙，又吐著“問候”別人女性家長的句子，猶能顯示他地痞流氓的軍用皮帶，被他攥在手里，抽得破空之聲連連，打得路人躲避紛紛。當(dāng)沒有人再從此路過，他就系了皮帶，口頭禪似的罵了一句：“媽的個鬼也！”又丟了煙頭，再回來女孩身邊蹦那首《漫步人生路》。
青少年標(biāo)新立異，當(dāng)然是一種炫耀。然而路人卻都被皮帶抽走了，所以沒有了圍觀者，跳舞的勁頭漸漸意興闌珊。懶得蹦后，也不會浪費(fèi)一身活力，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閑蕩時錄音機(jī)并沒有關(guān)掉，但一個匪氣橫修的壯碩少年攥著條皮帶在前領(lǐng)頭，路人誰還管那臺三洋里放的是什么。身邊的那個女孩閑閑地說了句：“莫老這樣，你爸曉得了又打你。”女孩的本意只是調(diào)笑，但她話音剛落，一聲喝喊就自后傳來：“你個死雜種！又死出來不做好事！”拿皮帶的畢竟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所以一聽見喝聲，就立刻縮了個脖子，齜了個牙，發(fā)出的語聲也便了個極為恐懼：“我的老頭來咬！”說罷，也不管其他同伴，只自己一道煙就跑了。
所謂真流氓假仗義，更何況這群連小混混都未必夠資格的小二代。作鳥獸散之后，女孩就驚驚慌慌回來自己家。固然還在學(xué)齡期，但課本也就剩下墊枕頭的用處了。閑來無聊看了會兒“雪花”橫飛的電視節(jié)目，也沒提起什么精神，所謂悶上心頭瞌睡多，一覺迷迷蒙蒙，只睡到了下班號響起。起床收拾完不久，父母和其他鄰居一樣回來了。見自己女兒雖然越發(fā)出落的好了，但既不在看書學(xué)習(xí)，也不在幫忙做家務(wù)，就在那里對著鏡畫顧影自憐，無名之火由心起責(zé)備道：“個小女人什么都不曉得幫忙做！雞蛋殼子都冇退，就學(xué)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學(xué)也不好好上，老子看你明朝長大了么樣辦的唉！”女兒雖然一指頭將鏡面撥轉(zhuǎn)到了后面，但對這幾句常掛在耳邊的教訓(xùn)，顯然沒有放在心上：“怕么斯，大不了跟你們一樣客廠里客上班。”一臉的少女不知愁滋味，只氣得父母無以復(fù)加，把女兒罵出門后，爸爸卻也只得苦嘆道：“畢了業(yè)就叫她客你們車間上班算了！”
女孩賭氣出門后，其實也沒有地方可去，畢竟這是飯點(diǎn)，當(dāng)時的人均生活水平還很低，因為蹭飯而遭白眼，也太跌工人階級家庭的分了。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路上，聞著一棟棟筒子樓里面飄出來的菜香，饑腸真的條件反射也似地轆轆起來：“這早……看哈子熊學(xué)魁能不能弄點(diǎn)么以我吃哈！”卻才沒走多遠(yuǎn)，就看見那個歪戴帽斜瞪眼的小子跑了過來。加快腳步會合一處問道；“么樣了？這早來了？”這小子把氣喘勻后道：“我老頭打了還不算，呆那地緊罵！我不跑出來么樣？”女孩悻悻然道：“我還不是一樣！那我們現(xiàn)在吃什么？你帶錢了么？”這小子撇嘴聳肩道：“冇得！”撓了撓頭道：“就回我的老屋去吃？”女孩不太有性趣：“農(nóng)村??！”小子卻瞪了一眼道：“個吧打媽日養(yǎng)的，老子就是農(nóng)村的！”雖然用詞既不文明，也不友好，但看起來卻不是很生氣。所以女孩也敢?guī)Φ溃骸皶缘媚慵沂侵修r(nóng)，不然哪個和你呆這里！”又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你的，帶路的干活！”
雖然屬于兩個鎮(zhèn)，但兩個打鬧著、胡說著，不久就將一棟棟筒子樓和混凝土地面留在了身后緩坡之上。下坡不遠(yuǎn)，是一所土磚圍墻，青磚為房的村小學(xué)。熊學(xué)魁就想來個故地重游。此時雖然放了學(xué)，但還是有老師留宿其間看守。固然這村頗大，但流水般的學(xué)生中，那些尖子和刺頭，總會讓師長們愛之如子深，恨之如仇切。而熊學(xué)魁同學(xué)雖然稱不上老師的噩夢，但記憶猶新真的當(dāng)之無愧：“害人老又來搞么斯?。啃⌒奈艺夷惆职秩?！”雖然帶著幾分玩笑，但熊學(xué)魁卻被說得既掃了興，又在女孩面前丟了臉，所以上前就把老師輕輕嚇了一頓：“敢跟我老頭說不打死你！”放完狠話，再才帶著女孩沿途走去。
鬧了這么一通，斜陽越發(fā)沒入地平線，晚霞卻更是明現(xiàn)。但前面綠蔭環(huán)伺，荷塘點(diǎn)映的村子，卻既沒有多少白色的炊煙，也沒有歸圈的牧牛。蛙聲四野紛紛唱，蝠影遙空寂寂周。老犬忠勤新客吠，花貓懶散百家游。稱兄道弟，呼伯叫叔一路轉(zhuǎn)柴扉，過荷塘，入小巷，到了一個有木門樓的門前。固然一樣是土坯墻磚，灰色布瓦，也沒有什么鎮(zhèn)門石獸，浮雕影壁，但大氣之感，遠(yuǎn)勝鄰里房舍。
兩寸多厚的木門只是虛掩著，所以熊學(xué)魁推門就喊：“爹爹，婆婆，幺爹，幺婆，我的老頭又打我了！”邁過光潤度極高的青白相間花紋石門檻，夯實的地面上，凸著一個個均勻的土包。剛過木墻木柱形成的拐角，就開始干嚎著假抹起了眼淚。身旁的女孩自是忍俊不禁，而被他點(diǎn)到的長輩就都趕出了天井對面，鏤空木門為屏卻沒有絲毫燈光的大廳。還沒過來天井，就是叫的叫兒，問的問傷。帶著女孩撒了一會兒嬌，就直入主題道：“還有剩飯么？冇吃夜飯！”騙了兩碗當(dāng)時農(nóng)村算大餐的蛋炒飯吃飽，卻被他爺爺拉去房間道：“這個姑娘娃面相不好，莫走太近！”新青年當(dāng)然不信這一套，也沒大沒小地來了一句：“又七第八第瞎嚼！”老爺子雖然對自己的專業(yè)技術(shù)很有信心，可也沒有跟孫子杠起來：“天都黑了，快送她回家，莫叫她的屋里嚇不過?！?p> 帶著女孩卻才出大門，就見巷子南口有一個男子的身影推著自行車上坡而來。熊學(xué)魁瞟見了一眼就忙縮回門廊下：“我的老頭又找得來咬！”卻也沒有求爺爺告奶奶，只拉著女孩跑進(jìn)門：“從后門走！”女孩跟著跑到屋后院中，本想從院門逃之夭夭，卻被熊學(xué)魁拉向另一側(cè)的低處院墻道：“院門跟大門開在一邊，會看見的！”翻院墻雖然躲過老子的一頓毒打臭罵，但是卻被鄰居小嬸娘當(dāng)成了入戶偷竊的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很容易就澄清了身份，然而今后幾天的村中閑話頭條，他們是飛也飛不脫了的。逃出村子之后的兩人，卻也不以為意，信步前路之于，更把無忌之言拿來斗嘴取樂。熊學(xué)魁說得興起，居然把他爺爺剛才的相面結(jié)果告訴了女孩，而且還不忘顯擺一段：“我爹爹看相還是蠻厲害的，那年幺洞幺被立儲，戶戶掛像，人人誦福，可我爹爹偏偏就指著畫像說：‘這不是個好東西！尖嘴猴腮，肯定不得好死！’，結(jié)果冇得幾年幺洞幺就死了?！辈幌肱⒙牶罅⒖膛瓨O：“你個雜種才不得好死！”由此開始，兩人越說越?jīng)_，最后竟是雙雙郁郁而散。正是：調(diào)笑還分時與事，赤誠也待智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