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jīng)過了數(shù)座中途點山峰之后,柳月亭終于到達(dá)了天都峰上。
從鐵索橋上走下來,一座巨大的廣場豁然入眼。
放眼而望,廣場的地面上皆平鋪著如同白玉般的大理石,行走其上,光可鑒人。此時晨霧未消,腳邊一層明紗般的薄霧輕柔縈繞,整座廣場之上恍如云臺仙境。
遠(yuǎn)處的廣場中央是一座大圓形的天壇練武臺,而廣場上圍繞著天壇四周,還有著按照八卦方位羅列開來的另外八座練武臺。一共大小九座練武臺如此羅列排布,在廣場上構(gòu)筑成了一幅巨大的太極八卦陣圖。
練武場之外,數(shù)十丈開外的山門方向處,一座氣勢恢宏的巨大牌坊矗然屹立,僅是那中間的主門即寬有三丈、高五丈有余。兩邊而去,還各有著三道、一共六道側(cè)門,象征著天墨門中的六脈同門。
在主門之下的兩側(cè),兩根數(shù)人合抱的石柱,上面飾有祥云浮雕。祥云層下方密集,往上而去漸漸稀疏,正上方的匾額位置上鐫有三個鎏金古字--“天墨門”。
柳月亭過來的地方從面向山門的方向看去,正位于八卦練武場的右前方。
眼下他靠著廣場的邊緣往練武場的后方走去,那個方向上,正遠(yuǎn)遠(yuǎn)地能夠看見一長排的屋宇。
與昔日的玄清峰一道,作為天墨門中曾經(jīng)的兩座主峰之一,如今全派上下兩千余人里,便有將近千人在這天都峰上。時下辰時已過,初陽的光輝灑落到了峰上,廣場上的幾處練武臺上,一些弟子正在操練著劍法。晨光映射中,有點滴汗珠揮灑而下,其中的每一滴都昭示著其主人正在異常賣力地修煉當(dāng)中。
貼近了廣場邊緣,柳月亭徑自悄聲而行著,不忍打擾。
廣場后的天都峰屋宇聚落前,靠近崖邊的一角,幾棵大樹蔚然成蔭。柳月亭走到這里后,回首望向身后的練武場,嘴角間不覺略有一絲上翹的弧度。
連排屋宇群的外緣,一條林蔭小道,行于其間,左首不遠(yuǎn)處便是斷崖,其間白云悠悠。右首三丈開處,連綿的碧瓦屋宇坐落,但見各種幽庭廊院充斥其間,明臺朗閣不一而足,水亭書榭也是應(yīng)有盡有,甚至還有幾處天都峰上的師兄弟們自己改造出來的雅閣棋軒--
如此一派繁榮景象,只怕是把“天都峰”改名叫做“天都城”都不無為過了,引得原本就少有機會來這天都峰上串門的柳月亭,當(dāng)下一路行去之時,直是不住側(cè)目,心中接連嘆懷。
在穿越了重重院落、道道轉(zhuǎn)角,總算來到天都峰的后院出口。面前一道長墻與月洞,從這里出去,便能去往后山菜園。
來到了這里之后,柳月亭駐足未前,一番四周環(huán)顧起來。不多時,眼見那旁側(cè)不遠(yuǎn)處,一個天都峰弟子正朝向這邊悠悠而來,當(dāng)下遂用手抵于嘴唇,咳咳了兩聲,迎上前去,拱手一禮,言道:“這位師兄,在下蘊秀峰柳月亭,本來想要去往貴地后山菜園采摘一些土物,還望煩請向秦元轍師兄知會一聲則個。”
那天都峰弟子抱拳回禮,應(yīng)道了聲:“在下天都峰陸鳴軒?!彪S即坦然一笑,“這位柳兄客氣了,區(qū)區(qū)小事,何須驚動于秦師兄,如有所需就請自便吧?!?p> 聞言,柳月亭面容一肅,又一拱手道:“如此便多謝陸師兄了?!?p> 陸鳴軒頷首而笑,道:“柳兄自不必客氣?!?p> 竟有出乎意料的順利,柳月亭的心里霎時感到一陣輕快,當(dāng)下也沒再多作寒暄,轉(zhuǎn)身便出了月洞門,往天都峰后山而去。
“柳兄可認(rèn)得那去往菜園的路嗎?”剛走出來沒多遠(yuǎn),陸鳴軒的聲音從后面?zhèn)髁诉^來。
柳月亭聞言回過了身來,面上強露一笑,頓了頓,應(yīng)道:“我只知道在后山,但卻是沒有去過,到了我再找找吧……”
那陸鳴軒笑道:“此去后山菜園會途徑三條岔路,第一條直行,第二條和第三條都轉(zhuǎn)左首而行,后面便能夠看見了?!?p> 柳月亭心下頗存感懷之意,覺得這位陸鳴軒真是一位厚道之人,口中不禁又感謝道了聲:“多謝陸師兄指點!”
“柳兄不必多禮,不過……”陸鳴軒說道著,話頭一頓,略一沉吟過后,續(xù)道,“不知柳兄可是新近加入的同道嗎?”
柳月亭稍有錯愕,抬手以手背在口鼻間抵了一下,有所苦笑道:“這個……其實實不相瞞,我加入門中已然七年有余了。”
陸鳴軒臉露尷尬神色,忙賠笑道:“啊,失禮失禮,我是看柳兄有些面生,所以這才有此一問。”
柳月亭面上兀自含帶勉強的笑意:“我們門派中兩千多人,有所面生之人也屬尋常。”
“柳兄所言甚是?!标戻Q軒口中笑道一聲,隨即一個拱手道,“那么,就此別過?!?p> 跟著,柳月亭亦拱手前推,言道:“陸師兄再會?!?p> 罷了,二人遂各自去了。
話說,沒吃過豬肉總也看見過豬跑。這菜園之事,柳月亭以往雖然沒有做過,但平日里也看到過他六師兄收獲歸來時的樣子。
在經(jīng)過了天都峰那位陸鳴軒的指點后,他很快就來到了菜園,接下來便按照了記憶中的樣子,又砍又挖地忙活了一陣,不一會兒便裝滿了籮筐。
臨近午時,柳月亭背著一筐東西原路而回,此時的廣場上已然愈發(fā)地人頭攢動起來,不過似乎也依舊沒有人注意到這邊,至少沒有人過來跟他搭訕。
時下,眼看那條通往蘊秀峰的鐵索橋就快觸手可及,心里頭正不禁著一陣暗喜。
“柳師弟,請留步!”
然而,正當(dāng)他抬腳要往那鐵索橋上踏去之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仡^看去,只見那十步開外,在一大群人的擁簇之中,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正微笑著向這邊走來。
“秦師兄好!”柳月亭心頭一怔,隨即不等到那男子如何走近身前,便放下了背上的籮筐,拱手欠身一禮,口中稱呼道了一聲。
此人自然便是天都峰大弟子暨代門主,秦元轍了。
而要說起他的后一個身份--
自從兩年之前,原天都峰門主清機道人去了參合峰上,同師兄清殊道人一起日夜參悟道法,從此即盤桓不回。秦元轍身為天都峰大弟子,平素交游甚廣,在本門弟子們中素來頗有威望,擁躉良多,所以如今清機道人不在的這兩年里,天都上便是由他擔(dān)任代門主之位。
當(dāng)下,秦元轍走到了距離柳月亭三步左右處,駐足而立,向著一旁地上放著的籮筐看了看,微笑道:“不知柳師弟這是?”
柳月亭知他所問之意,面色歉然道:“秦師兄,我剛才到你們后山菜園采摘了一點土物,未得知會一聲,還請見諒……”
隨即時,還未待他話音落罷,那和秦元轍一起過來的周圍眾人間便不禁有些笑聲,但人群中間的這個白衣翩翩的男子卻未失禮儀。眼下,他正自含笑而立,樣貌氣定神閑,劍眉星目間器宇軒昂,腰側(cè)掛有一柄置于藍(lán)白劍鞘中的寶劍,劍柄端頭垂下一段紅色穗子,正是原門主清機道人所傳的一柄“純鈞”劍。
少頃,秦元轍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肅容,然后向著了柳月亭,頷首笑道:“區(qū)區(qū)之事,何足掛齒?我看柳師弟如此勤勉身為,才要當(dāng)值得敬佩才是!”
“哪里,是秦師兄謬贊了。”柳月亭正感臉上不自在,聞言忙擺了擺手,應(yīng)道。
“掌門師叔的親傳弟子自然也是我門中的俊杰之輩無疑了!”秦元轍撫掌而笑,口中言道,隨后微一沉吟,又道來,“對了,柳師弟,我好久沒到蘊秀峰走動,不知道郭兄他最近可好?”
柳月亭道:“大師兄他向來修煉刻苦,自從師父上次傳劍之后,最近也是時常早起練習(xí)?!?p> 秦元轍聞言一笑,隨后又有所提起蘊秀峰上的其他人。
柳月亭心知這位天都峰秦元轍師兄素來交游甚廣,與天墨門各脈都有所交情,也就不曾如何多想,一一相告。只是待得后面之時,二人口中正提及到金燕的近況,他卻是不知怎的,忽而是想到了今早飯間的事,遂有所苦笑著道:“金燕師姐她最近是很好的,就只是我不太好罷了?!?p> 哪料秦元轍誤解于他話里的意思,當(dāng)下沉吟了一番之后,點頭著,口中只道:“嗯,這事確實頗為棘手。我之前也曾經(jīng)聽聞過,柳師弟遲遲無法突破這‘煉氣’一關(guān)……”
莫名被戳中了痛處,還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實在并不希望對方在這眾人之前繼續(xù)說下去的柳月亭,當(dāng)下遂忙著應(yīng)承道:“是,此事原不必?zé)﹦谇貛熜謷煨?,我定?dāng)堅持努力……”
但他話說到一半就分心了,忽然之間,眼角的余光中似乎正瞥見到什么。隨即時,他轉(zhuǎn)頭朝山門方向看去,就見眼下一大群女弟子進入了山門,正朝這邊而來,看來便是籠月峰上的師姊妹們了。
本來天墨門中的各峰脈經(jīng)由中間的天都峰,通過鐵索道相連,天都峰、籠月峰和蘊秀峰之間互成三角之勢。
天都峰廣場之上,通往蘊秀峰的索道位于八卦練武場的右前方,而通往籠月峰的索道則位于右后方,從山門下回來的籠月峰弟子,回去都需從蘊秀峰的鐵索道前經(jīng)過。
此刻眼見如此狀況,霎時之間,柳月亭沒來由地心頭一緊,接過了自己剛才沒有說完的話頭,朝向秦元轍等人,抱拳而道:“秦師兄,現(xiàn)下我還有事情在身,就先行告辭了!”
言罷便即背起了籮筐,轉(zhuǎn)身就要行去。
“柳兄為何行色匆匆呢?”此時后方突然一道問聲起,卻是人群之中,一人正自高聲而道。柳月亭身形一窒,然后才又聽到那人后續(xù)慢悠悠地道來,“眼下難得秦師兄在此,柳兄若得他指點一二,定能一番助益良多啊!”
跟著時,秦元轍的聲音正朝向那人道:“盧師弟言重了?!?p> “不敢向秦師兄請教……”柳月亭徑自轉(zhuǎn)身回應(yīng),但他的話才說出口,隨即便又被身側(cè)不遠(yuǎn)處傳來的一陣鶯鶯燕燕的女子哄笑聲給打斷了。當(dāng)即又忙把剛背上的籮筐放下了,目視于別處,心里面卻直叫苦不迭。
果然才一個轉(zhuǎn)眼,就聞那邊一個女子笑吟吟的聲音傳了過來:“秦師兄,你們正在聊什么呢?”
秦元轍略微頷首一笑,轉(zhuǎn)身向著了那一眾籠月峰女弟子,道:“王師姐,還有諸位師姊妹們,我們剛才正在和柳師弟交流修煉心得呢?!?p> 聞言,那群女子間又笑。
眾女弟子間的那王姓女子,當(dāng)下看了看一旁柳月亭才剛放下的籮筐,向他笑意盈盈道:“柳師弟,好久不見了,你這是在做什么呢?”
“柳師弟剛才說他正有要事在身呢?!币坏阑貞?yīng)聲,卻是剛才秦元轍身邊的那位盧姓弟子又在笑言道。
旋即,周圍的人群中也不禁又是一陣哄笑。
此時此刻,柳月亭當(dāng)真叫一個無顏面以對,但自己目前在宗門中的境況如此,也怪不得別人如何去說,當(dāng)下只恨不得自己找個地縫鉆進去,只是此時的他為秦元轍等人以及籠月峰眾女弟子所圍,一時間也脫身無望。
周圍的笑言聲中,那王姓女子轉(zhuǎn)過了頭,朝向柳月亭這邊目視過來,意欲詢問。
認(rèn)得她是眾女子中長姊、籠月峰大弟子王紅葉,柳月亭忙垂首應(yīng)道了一聲:“不敢有勞王師姐掛懷!”
隨后時,那女子還未發(fā)聲,一旁秦元轍忽而徑自言道:“柳師弟,據(jù)說面前的這位籠月峰岳雨璇岳師妹,”說道著,他看向此刻籠月峰眾人間的一個女子,微微抬手一引,轉(zhuǎn)而繼續(xù)向著柳月亭,笑言道,“才當(dāng)真是天資聰穎,加入我們天墨門中只兩年便練成了少有的冰象真氣,也許你應(yīng)該向她多取取經(jīng)哦!”
柳月亭向他言及的那女子看去,見她此時正側(cè)過了頭,微微抿著嘴唇,似乎并沒有打算說話。瘦削的肩背之后,一頭長長的頭發(fā)筆直垂下,發(fā)端平整絲毫不亂。同樣平齊的劉海下,一張白皙的側(cè)臉清秀中帶著些柔潤,長長的睫毛間又帶了幾分稚氣。
這般的清純氣質(zhì)之下,再加上天都峰代門主秦元轍的幾句口碑,頓時便引得周圍不少男弟子紛紛側(cè)目。
“岳師妹兩年即練成真氣,雖說也算資質(zhì)頗佳,但照我看來,跟秦師兄比起來還是有所差距啊!”人群間的一陣低聲私語中,那位盧姓弟子又正自提聲笑言道。接著,他朝向柳月亭這邊看看,咳了一咳,又道,“但這位柳師弟,好像入我們天墨門中已有五六年了吧?”
柳月亭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道:“差不多吧……”
周圍又有了一些竊笑,那盧姓弟子也一邊哼笑了兩聲,揶揄般道:“柳師弟,恕我直言,看來你還需要好好用功才是啊?!闭f到這里,他口中笑嘆了一聲,方又續(xù)道,“這也就只你們蘊秀峰上有這般待遇了,有掌門師叔包容。倘若是在我們參合峰上,太師叔門下,別說六年多,就是四五年……”
“盧師弟,不當(dāng)如此講話!”那人話未說完,從旁一道言語聲截道,卻是出自秦元轍之口。原本他剛才聽那盧姓弟子開始說道,便保持微笑不語,但此刻卻是不待他說完,便已然截道。后續(xù)他略微停頓,又道,“蘊秀峰同門的情況不同,掌門師叔他最近幾年來時常在玄清峰上閉關(guān),柳師弟在蘊秀峰上入門晚,恰好逢上,想來也只是平日里疏于請教,這才有所延誤。我們都是天墨門中弟子,相信掌門師叔不會偏袒于人。”
秦元轍言語間眉頭漸緊,微微抬頭時,視線越過了人群,望向遠(yuǎn)處蒼穹。待他言罷,周圍眾人一時間也無人開口回應(yīng),氣氛忽然有些凝重了起來。
此刻見狀,籠月峰眾人間,王紅葉莞爾一笑,向著秦元轍道:“不過呢,秦師兄,你們可不要小看了柳師弟哦!我聽金燕師妹說,柳師弟雖然煉氣不成,不過于金象劍道中的純劍法路數(shù)卻十分熟稔呢?!?p> 秦元轍聞言微微一怔,眼中一絲神色劃過,回過了頭來,口中道:“哦,是嗎?這個我卻是未曾知曉,金象劍道嗎……”
“是啊,所以說掌門師伯他也許并沒有存著什么偏袒哦。”王紅葉應(yīng)承道,當(dāng)下似乎并未察覺到秦元轍的神色,只是又徑自說道了一聲。罷了,又沖著柳月亭笑了笑,隨后便與籠月峰眾人一起告辭而去了。
天都峰弟子這邊,秦元轍一時間仿佛有些若有所思起來,之后同柳月亭又閑散地聊了幾句,也同天都峰眾人一起去了。
柳月亭獨立于地,面對著剛才心中所期望的四周空曠景象,一番環(huán)顧之余,不禁強自笑了笑,背上竹筐,踏上了鐵索橋。
隨后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另一邊正自遠(yuǎn)去的籠月峰眾人間,一個長發(fā)少女忽而回過了頭來,望了望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