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既到了隆冬,即便是嶺南地區(qū),也不免變得蕭瑟起來。在陰雨連綿的日子里,一望無際的丘陵山地活脫脫成了一幅粗獷的山水畫,只消站在一個制高點,一片灰白的世界便盡收眼底,若隱若現(xiàn)的山形與灰蒙蒙的天空渾然一體,分不清究竟是天吞噬了山,還是山融入了天。在這煙雨朦朧的世界中,坐落著寂寂無聞的平安村,三百多戶村民零落地散布在群山之間,大有與世隔絕的樣子。從平安村到鎮(zhèn)上,僅有一條蜿蜒盤旋的山路相通,它曲曲折折的像一條大蛇,靜靜地匍匐在起起伏伏的岡巒之間。這條四十多公里長的山路十分崎嶇,內(nèi)側(cè)是峭壁,外側(cè)是陡坡,上坡路和下坡路交相更替,平坦地段極少,即便在晴天也較難通行,隔三差五的總聽說有各種各樣的事故發(fā)生。經(jīng)歷了一個多月的陰雨天氣,路面早已積攢了一層厚厚的泥漿,較深處足以沒過成年人的膝蓋,倘若沒有什么燃眉之急,很少有人會選擇在這種日子出門。
突然,一陣陌生的鳴笛聲打破了村莊的寧靜,田地里忙活的村民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去,只見一輛臟兮兮的轎車緩緩地行駛在山路上。平安村里出現(xiàn)汽車可是一件新鮮事兒,遠近的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農(nóng)活,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個只在電視里出現(xiàn)過的稀罕玩意兒。轎車身上沾滿了黃色的泥漿,只在靠近車頂?shù)牟糠诌€露出一點黑色的車身,行駛到山口處時不得不停了下來,在它前面是整個平安村最為陡峭的坡路。一番猶豫之后,它不再往前開去,停在了一處平穩(wěn)的路面上。
車上下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穿一件黑色的尼龍大衣,頭戴一頂褐色的圓邊帽子,具體面相看不清楚,但那碩大的圓形眼鏡十分搶眼,足以證明他并不是本地的村民。他顯然沒走過這么泥濘的山路,腳一落地,泥漿便浸沒了登山鞋的鞋幫。他半走半跳地盡量選擇堅硬一些的路面落腳,小心翼翼地走到車尾,打開汽車尾箱從里面取出一個圓鼓鼓的黑色背包,將背包背好了之后又取出一根登山杖,然后便關(guān)上了尾箱。他又半走半跳地行進了幾步,回頭確認車子??康奈恢脹]有妨礙其他人通行之后便繼續(xù)往前走去,可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他抬起頭四下張望,茫茫然不知該往哪兒走。他低頭看向水田里的村民,想尋求他們的幫助,朝著最近的一位村民問道:“老鄉(xiāng),您好!請問貓頭嶺怎么走啊?”
村民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忽然想起這里的人都講白話,或許聽不懂普通話,于是又用粵語重新問了一遍,但那位村民依舊沒有回答,他只得無奈地說了聲“唔該曬”,準備沿著大路下坡去,等當面遇到人再問路。
“你是要去貓頭嶺嗎?”
他轉(zhuǎn)頭順著聲音方向望去,看見路邊下的菜地里正站著一個小女孩,頭上戴著一個圓頂?shù)闹耋?,竹笠的帽沿很大,足以蓋住她嬌小的身軀,手里正抓著一把帶著泥土的雜草。
“你好,小妹妹,請問你知道貓頭嶺怎么走嗎?”他俯身向小女孩問道。
“知道,就是我家后面那座山,”小女孩扔掉手中的草,伸出手指向一條不顯眼的小路,“你要從這條路下坡,然后過橋,過橋后直走到水井邊,然后再往右走一段,就到貓頭嶺山腳了?!?p> 他順著小女孩所指方向看去,那是條只有一米多寬的曲折的小路,延伸到陰郁的竹林中,兩側(cè)叢生的雜草不斷侵蝕著路面,只留下不到半米寬的路中央供人行走。
“是一直沿著這條路走就能到嗎?大概要走多久?。俊?p> “一會兒就能到,如果你沒走錯路的話,你去貓頭嶺做什么?”
“去找樣東西?!?p> “是找草藥嗎?好多人都上山采草藥?!?p> “不,是別的東西。”
“你如果不著急的話,等我把這菜地的草拔光,我?guī)闳グ?,反正我也順路?!?p> 他思索著自己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人帶路最好不過了,他看了看小女孩跟前的菜地,還有兩米多長的雜草沒有清理完,心想不如幫她干些活作為交換,于是說:“小妹妹,那真是太感謝你了!我也幫你拔點吧!”說完就要找臺階下菜地去。
“不用不用!你就在上面等我一會兒就好,”小女孩連忙說,“這里會弄臟你鞋子的?!?p> 他只好收回了腳步,說:“那你慢點忙,我不著急的,就在這等你好了?!?p> “嗯,很快的,你等一下就好啦?!?p> 小女孩拔草的手法十分嫻熟,不到十分鐘的功夫便把剩下的菜地都清理干凈了。她走到田邊的溝渠里,彎下腰去洗手,洗完后伸到眼前仔細查看,興許是沒有完全洗凈,又彎下腰去重新洗了一遍,順手捧起一掬水洗了把臉,之后便直起身來,左右腳分別在水里晃幾下后穿上一雙淡黃色的塑料涼鞋,提著已經(jīng)摘好了的一籃青菜走上大路來,說:“叔叔,走吧,我?guī)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