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中午時分,讓陳七妹意想不到的是,陳光金竟然會在中午到家里來。她一進門就看到陳光金坐在家里的木沙發(fā)上。這沙發(fā)是陳致富結婚時請村里的老木匠制作的,一共兩只,經(jīng)歷了二十多年的歲月洗禮,表面的油漆已經(jīng)脫落,但上面手寫的“上?!眱蓚€字還清晰可見。陳致富此時也坐在另一只沙發(fā)上,緊緊挨著靠背,被熏得發(fā)黃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吸剩半截的香煙。見到張秀玲和緊跟在身后的陳七妹回到家,陳光金禮貌地點了點頭,算是對她們的問候。
陳七妹終于等來了期盼已久的陳光金,她原以為他到來時自己會喜憂參半,可現(xiàn)在內(nèi)心卻全是擔憂。她不知道陳光金是剛到,還是已經(jīng)向父親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她忐忑地將目光投向父親,希望從他的神情得到答案。陳致富吸完一口煙后,迷離的目光落在陳七妹身上,陳七妹呆呆地站在門口,心撲通撲通地亂跳,仿佛要沖破自己的胸膛,生怕聽到從父親口中說出堅決如鐵的拒絕。她想逃,但又知道逃不掉,她想哭,但又深知無濟于事,她想告訴父親自己很想上學,但是父親長久以來樹立的威嚴讓她不寒而栗,始終沒有勇氣開口,她只能靜靜地等待著父親對自己的命運做出審判。
“她不上學,你把她的學費交給我吧?!?p> 陳致富終于還是平靜地說出了拒絕。在這塵埃落定的時刻,陳七妹懸著的心和強忍的淚同時落地,為了不讓陳光金看見自己的懦弱,她捂著臉飛快地跑回了房間,趴在床邊強壓著聲音抽泣起來,希望終于破滅,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深深的絕望。
“既然有人愿意出錢,不妨讓她試試吧,多難得的機會,我看這孩子挺機靈的,說不定就是塊讀書的料呢!”陳光金勸說道。
“女娃一個,讀個什么書啊?”陳致富說,“遲早是要嫁人的,將來生了孩子也不姓陳,瞎折騰。”
陳光金仍不放棄,說:“現(xiàn)在是新時代了,觀念也得變一變啦!女娃長大了也能孝敬父母的嘛!”
“我不用她孝敬,”陳致富有些不耐煩,提高了嗓門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幾千年來都這樣,我說她不上就是不上,陳老師,你趕緊把那學費錢給我吧,不用再多說了。”
陳致富見勸說沒有效果,鄭重地說:“致富,該傳達的我已經(jīng)傳達到位了,至于讓不讓孩子上學,你們自己再考慮考慮,但是我一開始也說了,人家葉一鳴有言在先,如果她不來上學,那這筆錢就只能留給學校用來給學生們購買學習用品,無論如何也不會交到你手上的,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上課了,你們自己考慮考慮吧?!?p> 陳致富看拿不到錢,不免有些惱火,他豎直身子將煙頭摔到地上,瞪大眼睛說:“陳老師,你這就不對了,我孩子的學費不給我給誰?”
陳光金也一改慈祥的語氣,說:“孩子是你的孩子,上不上學你說了算,是這個道理,可這錢說到底是葉一鳴的吧,他的錢該他說了算吧?是不是也是這個道理?”
“給我孩子的錢就是給我的錢,你可別打什么小算盤才好!”
“你這話什么意思?這筆錢的用途,葉一鳴本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要是不信隨時可以到學校來看,說的什么話!你們自己考慮吧,我回去上課了?!标惞饨鹫f完徑直出門回學校去了。
陳光金在平安村里稱得上是德高望重,陳致富自覺剛剛說話有些欠妥,便不再說什么,仍舊坐在沙發(fā)上,從煙袋里撕出一張煙紙,取出一小撮煙絲卷了一根煙,用舌頭舔了舔煙紙的邊緣后貼了起來,點燃后重重地吸了一口。
張秀玲聽了陳光金和陳致富的對話后摸不著頭腦,只知道是關于“錢”的事,便問陳致富到底是什么事情。陳致富從頭到尾跟她說了一遍,愁眉緊鎖的張秀玲頓時豁然開朗了起來。
“一切都是天意??!”張秀玲掩蓋不住喜悅,雙手合十朝著天空方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真是神仙保佑!”
“什么天意?”陳致富疑惑地問。
“你就要有兒子啦!”
“什么!”陳致富一聽到兒子,馬上有了精神,“算出來肚子里的是個兒子?”
“楊先生說了,只要做一場法事,就能保佑生個兒子!”
“真的啊!那這次要多少錢?”
“呸呸呸!什么錢不錢的,神明才不要你的錢,只要兩千的香油費?!?p> “兩千!”聽到數(shù)額后陳致富又皺起了眉頭,“上哪找這么多錢去!”
“你怎么糊涂了?你剛說的七妹的學費不就差不多是兩千塊?這都是神明安排好的,注定要有兒子啦!”
“可那學費的錢,剛剛你也聽到光金怎么說的了,那個葉什么的也沒說給我們,要是不上學,就用作學校的花銷了?!?p> “他說什么你就信???我看他是見錢眼開胡編亂造,說白了就是想私吞我們的錢才故意這么說的,虧他還是個老師,竟然干出這種事來!”張秀玲自信地說,“既然是給七妹的學費,那天經(jīng)地義就該是我們的錢!你下午再去一趟找他要去,實在不行你就給他二百塊辛苦費,我還沒碰到過見錢不眼開的人哩!”
陳致富覺得張秀玲說的不無道理,說:“那行,我下午差不多放學時候再去一趟,大不了給他點好處?!?p> 張秀玲氣急敗壞地說:“你還等什么放學?兒子還要不要啦!”
“我現(xiàn)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