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瘋狂馬車
縣城的街道比村里的集市熱鬧十幾倍,小販叫賣聲,雜耍聲,行人叫好聲……不絕于耳。
期間,一聲粗獷的怒罵冠蓋人海,“臭小子,干什么!偷老子?xùn)|西,看老子不收拾你!”
街道瞬間安靜了不少,眾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圍了過去,有的抱著湊熱鬧的好奇心思,有的則是自詡正義之士,想要抓住這個白日行盜、膽大包天的小偷。
他們循著發(fā)聲處看去,卻見一個五歲左右的奶娃娃,雙手扒在竹簍邊沿上,借力躍起,極快的朝竹簍里的枇杷抓了一把,隨后一瘸一拐的跑開了。
他似乎不覺得這是偷盜,不以為恥,反倒?jié)M臉的笑容。
小奶娃彎著星星眼,露出不全的牙口,一邊咯咯笑著,一邊舉著枇杷叫著“阿姐”,看面相是副討喜的面容呢。
只是左額上有一道很深的傷口,還未結(jié)痂,像是新添的,看著有些驚心肉跳。
那血跡自額頭開始,順著左邊臉頰,蔓延至灰色衣服,染黑了半邊肩頭,可以想象受傷之時流了不少血。
賣枇杷小販雙眼瞪得極圓,本來生意就不好,一個奶娃子也敢當(dāng)著他的面偷他枇杷,這不是赤裸裸的挑釁嗎!
小販一股氣憋在心里難受,抄起身邊的扁擔(dān)就要去追。
周圍的人也紛紛起哄,“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得好好教訓(xùn)一頓!”
突然,一聲尖銳的嘶鳴聲從街頭傳到街尾,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一匹火紅色的高頭大馬拉著一輛破敗的馬車從主干道上橫沖直撞而來。
那馬似乎是發(fā)了狂,嘴里吐著白沫,瘋了一樣狂奔于街道中央,身后的馬車早已被撞得支離破碎,連車棚也不剩,只留下一個底座,錦繡織就的軟踏被撕裂的亂七八糟,露出發(fā)白的棉絮。
街道兩邊的小攤被撞的東倒西歪,行人紛紛避讓,依舊聽到嘭的一聲巨響,眾人驚魂未定的循聲望去,只見自顧自跑開的偷枇杷的小奶娃被瘋狂的馬車給撞上。
小小的身子撞在車轱轆上,沒被壓扁,反被極快的速度沖擊開來,當(dāng)即直沖而起,在空中翻飛,又在眾人尖叫聲中如瓷器娃娃一般墜落在十米開外的街道中間。
“啪!”
即便是眾人驚呼,也未完全掩蓋住骨肉碎裂聲。
鮮血爭先恐后的從小男孩的口鼻中流出,明亮的眼眸被血液染的鮮紅,卻依舊睜的大大的,小手緊握成拳,里面躺著剛得到的一個枇杷。
五歲大的孩子,身子本就沒有長開,抓了滿手的枇杷也不過三個,一個在抓取的時候掉回了小販背簍里,被馬車沖撞時沒抓緊飛出去一個,如今手心里就只剩下一個枇杷了。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抽動,想來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臉上卻還保留著原先的笑容,眼睛直直望向馬路對面一個簪著粉紅薔薇花的姑娘,小嘴一張一合,看口型似乎在說,“阿姐,枇杷……”
眾人唏噓不已,有的表示遺憾,“流了一地血,估計活不成了,他還這么小,真是可憐。”
還有人譴責(zé)賣枇杷的小販,“小孩子貪吃,不就拿了你兩個枇杷么,至于拿扁擔(dān)去追嗎?”
“這可不怨我,是那馬車撞得他!”小販見眾人用責(zé)備的目光看向他,有些心虛,三兩下就鉆出人群,枇杷也不賣了,挑起擔(dān)子趕忙離開。
提起那發(fā)了狂的肇事兇手,眾人這才驚覺,那馬車上并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主人,如今馬車撞死了人,更加不會有人跳出來承認(rèn)了,況且,那馬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眾人唏噓一陣,又將注意力放回了小孩身上。
“快去找個大夫看看,說不定還能救。”
“你是他阿姐吧,快帶他去醫(yī)館看看呀!”
有人推了一把楞在原地的姑娘,埋怨道,“你是怎么做姐姐的,他還那么小,也不知道看著點他。”
陸玉竹約摸十歲左右,有著同她弟弟般標(biāo)致的五官,編了個簡單的發(fā)式,簪了一朵新鮮的粉紅薔薇,著一身粉嫩的百褶裙,真真是如花的年紀(jì)如花一般的少女。
此刻卻是雙臉煞白,一動不動的站在自己的菌菇攤前,她沒有哭泣,也沒有尖叫,像是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嚇傻了。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對著陸玉竹指指點點,全然忘了小姑娘左右也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孩子。
還是旁邊一個乞丐模樣的男人擠了進(jìn)來,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孩,一邊跑一邊喊,“我?guī)フ掖蠓?,快讓讓!?p> 陸玉竹此刻的腦袋一片空白,手腳根本不聽使喚,一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乞丐大叔抱著陸知辛離開。
她看到黏糊糊的血液打濕了乞丐大叔的衣服,順著破舊臟亂的衣物滴流至腳尖,在地上留下一串串觸目驚心的血紅鞋印。
周圍的人群如同幻影一般,在她面前來回穿梭,她就這么定定的看著前方,直到乞丐大叔抱著陸知辛一步步朝她走了回來。
乞丐大叔一手摟著陸知辛,一手抓過陸玉竹的手搭在他的身上,嘴里呼出一口熱氣,“大夫說,傷太重了,已經(jīng)過氣了。”
原先的陸玉竹像是被人點了穴一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乞丐大叔這一拉扯,倒像是替她解了禁。
她的手被迫搭在陸知辛身上,原本血氣倒流,手腳冰涼的她,突然感覺到陸知辛的身體善有余溫,雙眼為之一亮,驚喜道,“熱的?”
乞丐大叔不忍心,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陸玉竹緊緊的盯著乞丐大叔的回應(yīng),見他搖頭,眸光瞬間暗沉下來,她似乎是不相信,跟著輕輕地?fù)u了搖頭。
也許是被陸知辛身體的余溫所融化,她的身子不再那么僵硬,人也恢復(fù)了幾分血色和力氣。
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緩緩的抓起陸知辛的手,反身將他背在自己身上,連菌菇攤都忘了收拾,就這樣背著他一步步朝回家的路上走。
身后人聲鼎沸,她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仿佛置身于靜室,機(jī)械的邁著步子,背著陸知辛一步步往家里走。
往事如同電影一般,一幕幕在她腦海里回放。
其實,她打小便不喜歡陸知辛,甚至希望這個傻子弟弟徹底消失!
她記得,自打陸知辛出生,爹娘的注意力大都放在陸知辛身上,如珠如寶的呵護(hù)著他。
偏遠(yuǎn)的小山村里,總是更鐘愛男娃娃些,加上陸知辛剛出生,父母自然是對他疼愛有加。
可放在陸玉竹眼里,就是陸知辛搶走了她的爹娘,她討厭他奪了爹娘的疼愛,從不與他親近,甚至從沒給過他好臉色。
偏偏這個陸知辛沒有一點眼力見,老是喜歡黏著她。
自從陸知辛學(xué)會走路以后更是如此,她去哪他就跟到哪,跟個尾巴似的,甩都甩不掉。
屁大點的個子也不知道害怕,跟著陸玉竹他們下泥田掏黃鱔,去小溪邊捉沾了露水飛不動的蜻蜓,他還敢?guī)ь^去捅馬蜂窩……
搶了爹娘的疼愛,還想搶走她的朋友!陸玉竹氣急敗壞,心生一計,對陸知辛說想吃枇杷,隔天兩人一道去了小村后山,陸玉竹便把他一個人留在山里的枇杷樹上。
陸知辛抱著比他還粗的枇杷樹,一遍遍的喊著“阿姐,阿姐……”
見陸玉竹頭也不回的走了,一著急就從樹上摔了下來,頭磕在地上的石頭,從此便成了個傻子。
陸玉竹本來挺害怕的,想著好好的一個人以后就是個傻子了,覺得他可憐兮兮的。
可從說過她辦句重話的阿爹,那天卻拿竹條狠狠地抽了她一頓,還罰她跪了大半天,她便一點都不可憐陸知辛了。
“是他自己要上去的,他自己摔下來的,關(guān)我什么事!”
她一邊哭一邊在心里給陸知辛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可她轉(zhuǎn)念一想,誰會喜歡一個傻子呢,陸知辛傻了,說不定她能重新拾回爹娘的疼愛,還有小伙伴們的關(guān)注了,這么一想,便沒那么難過了。
哪曾想,她的阿爹阿娘卻是更加的疼愛這個傻子弟弟,他們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個傻子身上,為了他,連醫(yī)館都不開了,去了那深山老林尋找那可化元益智的血色靈芝。
而她那些小伙伴們,起初倒是同她想的那般,將陸知辛視作笑話,不與他為伍,漸漸地,卻連帶她也一起被笑話。
阿爹阿娘將他們送到村長家代為看管,陸玉竹第二天就不干了,她一把將陸知辛推倒在地,頗感恥辱道,“這下好了,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有個傻子弟弟了!”
阿爹阿娘再也不慣著她了,啪的一巴掌打在她稚嫩的小臉上,揪著她的衣領(lǐng)告誡她,“他不是傻子,他是你弟弟!”
陸玉竹見阿爹阿娘倒向傻子弟弟這邊,又是委屈又是憤恨,“王寡婦說,以后陸家還得靠我找個贅婿給你們養(yǎng)老送終,你們居然為了個傻子打我,我恨他,也討厭你們!”
七歲的孩子哪里懂得談婚論嫁的羞恥,也不懂父母年紀(jì)輕輕談養(yǎng)老送終是忌諱,聽到什么就以為是什么,可把阿爹阿娘氣了個半死。
那一日,她哭著跑去了小伙伴翠花的家里,可翠花還跟她阿爹阿娘擠一個被窩呢,她又被送了回來。
她卻以為,因為有個傻子弟弟,連平日里玩的最好的朋友也不要她了。
那一天,她哭了很久很久,也在心里恨了很久。
這以后,她再也沒和小伙伴們一起出去玩過,一是害怕小伙伴的嘲笑,二是因為她怎么也甩不掉狗皮膏藥似的陸知辛,她可不想帶著陸知辛出去丟人現(xiàn)眼。
偶爾去地里拔個白菜遇見小伙伴們,陸玉竹也是扭頭就走,可她還是聽見他們在背后大聲嘲笑她有個傻子弟弟。
陸知辛雖然傻了,卻也知道姐姐是不高興了,他以為姐姐受了欺負(fù),腿一彎便趴在地上,學(xué)著村口的大黃狗,朝那群孩子汪汪直叫,一邊叫一邊用嘴咬著自己的衣領(lǐng)做撕扯狀。
小孩們更樂了,紛紛拿小石子砸他,一邊砸一邊笑,“傻子變狗了!傻子變狗了!”
陸玉竹也拿石子砸他,只不過,她砸了一下就跑了,她可忍受不了那群人說她有個傻狗弟弟。
她無時無刻都在煩惱,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弟弟,陸知辛怎么不消失啊!
對,她是希望陸知辛消失!
可卻不是眼前的這個樣子,她沒想要他死的!
……
陸玉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走了十幾公里地,腳底起泡了都沒察覺到疼痛。
她將陸知辛放在自己床上,爹娘去世后,陸知辛還是第一次睡在床上呢,她想他應(yīng)該會高興的。
她抬起手就著衣袖機(jī)械的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又將他的身子擺正,隨后自己合著衣服爬上了床,躺在他身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