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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弟弟死亡當(dāng)日

第四章,與佛無緣

回到弟弟死亡當(dāng)日 落微語 3317 2022-05-19 00:53:28

  從算命小攤離開的陸玉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著陸知辛去了青龍山上的青龍寺。

  青龍寺離他們居住的東遠(yuǎn)村有七八公里,在他們那一塊是出了名的圣地,連縣城里的達(dá)官貴族也喜歡去那圣地拜神求佛,回來的人都說青龍寺臥有大佛,有求必應(yīng),十分靈驗。

  小道上,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一步一步的走著。

  陸玉竹在前面走,每走十步就微微停下來,等陸知辛靠近了就繼續(xù)邁開步伐朝前走,一路上走走停停。

  陸知辛默默的在后頭跟著,見陸玉竹離得遠(yuǎn)了就小跑著追上,他的腿比較短,幾乎是走三步跑十步才能趕上陸玉竹的腳步。

  許是走累了,兩人都沒有說話,都只是默默的走著。

  這就么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了青龍寺山腳下。

  陸玉竹定了定神,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似乎是做了什么決定。

  只見她整了整衣服,緩緩的朝地面跪了下去。

  起身后往前走了幾步,忽的雙手合于胸前,頭一低,朝青龍寺虔誠的拜了一拜。

  又走了幾步,只見她彎了膝蓋,手心朝下,整個人匍匐在地,深深地朝山上的青龍寺磕了個頭。

  之后便是不停地重復(fù)著前面的動作。

  陸知辛看的一愣一愣的,不明白陸玉竹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只會追上她的步伐,趕上她下跪的環(huán)節(jié)便撲通一聲跟著跪在地上,趕上她作揖的環(huán)節(jié)便用小手胡亂一拜。

  就這么過了一刻鐘,兩人終于挪到了香火隆重的青龍寺。

  陸玉竹早已是一頭汗水,臉頰紅撲撲的,就是嘴唇有些干裂,眼睛也沒什么光彩,此時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看就是累到不行了。

  一旁的陸知辛同樣出了一身汗,精神卻很好,烏溜溜的黑眼珠四處張望,只是跪拜時不知輕重,每每重重的跪倒在地,久而久之膝蓋都破了皮,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走路已經(jīng)變得一瘸一拐的了。

  青龍寺占地百余米,被升騰的煙火氣息包圍著,紅墻碧瓦,一派恢宏。

  屋檐上方盤踞著一條玄色油漆涂抹的龍雕,于空中張牙舞爪,活靈活現(xiàn),像……只妖怪,還挺嚇人的。

  陸玉竹心里咯噔一下,瞬間被自己的這一想法給驚到了,心里忙念,“不知者不罪,神明恕罪。”

  急急忙忙收斂心神,領(lǐng)著陸知辛默默入了大殿,在蒲團(tuán)上跪了下來。

  她抬頭望了望一派莊嚴(yán)的佛像,緩緩低下頭顱,雙目緊閉,虔誠的祈禱著。

  “陸知辛還小,望神佛保佑,助他逃過此劫,信徒陸玉竹愿意一輩子吃齋念佛,終生侍奉我佛?!?p>  每念一遍,便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生怕神佛聽不到似的。

  寺廟里清涼干爽,讓陸玉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安定了幾分,而莊嚴(yán)肅穆的佛像更是替她擋去了心中的陰霾,像鐵錘一般將那詭異邪氣的夢境敲的破碎。

  她本打算,今日什么都不做,帶著陸知辛呆在寺廟里熬過他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

  其實,比起青龍寺,她最先想到的是縣城里富足一方的舅舅家。

  舅舅家里的仆從少說也有百來人,發(fā)絲掉落也會被細(xì)心的仆從發(fā)現(xiàn),陸知辛若是去了舅舅家,定然能在眾多仆從的照顧下平安度過難關(guān)。

  可舅舅家的門衛(wèi)將府邸守衛(wèi)的跟鐵桶一樣,水泄不通,那一扇朱紅色的大門,自從阿爹阿娘去世后,陸玉竹姐弟再也沒進(jìn)去過。

  癡傻仿佛是比瘟疫還可怕的傳染病,陸玉竹每每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馬車上下來的舅舅,還沒來得及開口打招呼,舅舅那廂幾步就跨入了朱紅大門。

  沒辦法,她能想到的避風(fēng)港便是這遠(yuǎn)近聞名的青龍寺了。

  哪成想,法相莊嚴(yán)的寺廟也并非是他們的安身之處!

  就在她祈禱的當(dāng)口,她聽見背后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隨后便傳來了陸知辛清脆的哭泣聲,“阿姐……”

  陸玉竹扭過頭去,驚訝的發(fā)現(xiàn),神臺上裝載香火的香爐不知為何突然滑落下來,正正砸在陸知辛的額頭上,鮮血從他的腦門上汩汩流出。

  陸玉竹的臉色瞬間轉(zhuǎn)白,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陸知辛。

  連寺廟也不容他們安身么?連神佛也不庇佑他們嗎?

  周圍的香客急忙圍了上來,有的溫言細(xì)語安撫著陸知辛,有的用手絹包了香灰按在陸知辛額頭上給他止血,還有人小聲的責(zé)備著他們姐弟。

  “這是佛堂圣地,怎么能讓小孩子胡來?!?p>  “你憑什么說我們胡來?”陸玉竹看著比陸知辛兩倍高的神臺,氣的一下子就站直了身子,聲音也不自覺提高,“這么高的神臺,就算他跳起來也夠不到!”

  “那你的意思,是這香爐自己倒下去砸到他了?”那中年女子也不甘示弱。

  旁邊的人連忙將她拉開,“佛門清凈之地,不要大聲喧嘩?!?p>  還有人在小聲嘀咕,“說不定就是神明在懲罰他。”

  那人說的很小聲,卻像一道炸雷砸在陸玉竹身上,如觸電一般怵在當(dāng)場,頓了片刻,又突然發(fā)瘋了一樣,跑到那神臺前面,搬起重新擺放好的香爐重重的朝地面砸去。

  “什么神明!不知度化,反倒傷人的東西也配稱做神明!”

  陸知辛見她發(fā)了怒,雙眼一凜,立馬趴在地上朝那群香客狂吠不止。

  眾人“哎喲喲”的驚叫著,紛紛避讓在一旁。

  看著眼前的一幕,他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一個發(fā)了瘋的女孩,帶著一個癡傻男孩,可不是講理的主,急忙派人去請了廟住。

  陸玉竹看到陸知辛趴在地上裝惡狗,聽到周圍的香客議論紛紛,刻在骨子里的羞恥感瞬間席卷全身,人也立馬清醒過來,下意識拉起陸知辛的手逃也似的離開了。

  微風(fēng)吹過她的臉頰,陸玉竹覺得三月的風(fēng)比寒冬臘月的風(fēng)還要冷,像冰刀一樣,透過血肉,在她的骨頭上刮刺。

  這個夢還真是邪門!難道陸知辛真的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么?連神佛都不肯幫幫他么?

  看著如夢境中一瘸一拐走著路的陸知辛,亦如夢境中額頭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的陸知辛,她覺得既無助又絕望。

  燙傷,堵路,一瘸一拐,額頭上的口子……與夢中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如果說還差點什么,那就只有陸知辛的死亡了。

  她的雙手微微顫抖,夢境中的陸知辛一瘸一拐,必然不是因為上山求佛導(dǎo)致的,不然以他的腳程,絕對趕不上她乘坐的牛車,盡管他們在新田村耽擱了一陣,但從時間上算,陸知辛絕對沒有去過青龍寺。

  可那又怎樣?他還是受了傷,走起路來還是一瘸一拐的!

  既然沒有去青龍寺求佛,那他額頭上一指深的傷口也絕對不是青龍寺里的香爐造成的。

  可……那又怎樣?他的左邊額頭上,還是多了一道口子,鮮血透濕了半邊肩膀!

  陸玉竹無助的想著,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不知不覺竟然回到了他們所在的東遠(yuǎn)村。

  提醒她回到家鄉(xiāng)的,還是一群小孩子的起哄聲。

  “傻子來嘍!傻子來嘍!”四五個屁大的小孩,原本在玩著木陀螺,看到陸知辛他們,立馬覺得手中陀螺不好玩了。

  他們收起木陀螺,隔著十步距離跟在陸玉竹姐弟身后,歡快的圍著他們轉(zhuǎn)圈圈。

  陸知辛條件反射一般,掙脫了陸玉竹的手,趴在地上不停地狂吠。

  可他越是用力嘶吼,那群小孩就越得勁,不僅學(xué)著他的樣子吼回去,還抄起地上的小石子朝他砸過來。

  稚嫩的童音,發(fā)出無情的嘲笑,陸玉竹覺得那些聲音十分刺耳。

  原本,陸玉竹可以像往常一樣,迅速跑開,那樣陸知辛也會跟著她的步伐迅速脫離孩子們的視野。

  哪成想,陸玉竹這一次并沒有逃開,她留了下來!

  在寺廟里被一群大人圍著指指點點,回到村子里還被一群小孩譏笑,她再也忍不下這口氣!

  她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一樣,突然就被他們點燃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的抓過其中一個孩子,一手抓著他的肩膀,一手掐著他的脖子,任憑那孩子拳打腳踢,她也沒有松開半分,反而越抓越緊。

  “你知道他為什么是傻子嗎?就是被我害的,被我害的!信不信我也把你打成一個傻子,你信不信!?”

  她的聲音尖銳,不停地強調(diào)是自己害的,不停地質(zhì)問那孩子信不信,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咬牙切齒,眼神里充滿了狠絕。

  孩子們被她這副模樣嚇得大驚失色,滾的滾爬的爬,一哄而散,都躲的遠(yuǎn)遠(yuǎn)的。

  顯然,他們沒想到,一向沉默不語,只會低頭走路的女孩會朝他們出手,畢竟她以前還跟他們一起嘲笑過陸知辛,也向陸知辛丟過小石子。

  沒想到她居然倒向了陸知辛那邊,還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被抓的小孩叫王皮皮,也不過五六歲,此刻被陸玉竹掐著脖子,早已嚇得嚎啕大哭。

  哭聲響亮,很快便引來一眾村民,這里面就包括王皮皮的阿娘王寡婦。

  王寡婦遠(yuǎn)遠(yuǎn)的便看到陸玉竹掐著自己寶貝兒子的脖子,大吼大叫的跑了過來。

  她人長得肥圓,力氣極大,一把就將陸玉竹推到在地。

  看見兒子脖子上的掐痕,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朝剛站起來的陸玉竹扇了一個巴掌。

  陸玉竹身材瘦小,立馬又被這巴掌甩到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只覺得耳際傳來一陣翁鳴,半邊臉都是麻的,嘴角也滲出一絲血來。

  王寡婦再次舉起巴掌,正要有下一步動作之時,突然覺得身子被什么東西撞到,一個趔趄就倒在地上,嘴里哎喲哎喲不停的叫著。

  低頭一看竟然陸知辛那小子,他竟然真的像狗一樣一口咬在她的大腿上,就單單咬住那一塊地方,搖頭晃腦來回地撕扯,即便王寡婦將他的臉抓撓出道道血印子也不松口。

  幾人這么一鬧,幾乎是驚動了全村的人。

  村長趕忙招呼幾個村民出來拉架。

  王寡婦頭發(fā)凌亂,蹭了一地灰土,大腿竟然被生生撕扯下一塊皮肉,流了滿腿的血,在村民的攙扶下,后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腳步,嘴里依舊不依不饒噼里啪啦的罵著。

  “狗娘養(yǎng)的,還咬人!”

  “難怪她爹娘死的早,都是她們造的孽呀??!”

  “狗娘養(yǎng)的!她們怎么還不去死?。 ?p>  ……

  她還想罵著什么,卻被陸玉竹更尖銳的聲音給覆蓋,“你們不許欺負(fù)他,他是我阿弟,以后誰再敢欺負(fù)他,我跟他拼命!”

  “我跟他拼命!”陸玉竹一轱轆從地上爬了起來,順帶抓了一把石子朝王寡婦揮去。

  “誰再欺負(fù)他,我就跟他拼命?!彼贿吙?,一邊重復(fù)怒吼,聲音都嘶啞破音了。

  她的眼睛因為哭泣布滿了血絲,目光幾近兇殘,加上那破了音的叫囂,如同惡鬼的詛咒一般,聞?wù)吣懞?p>  她的身體激烈的顫抖著,好像只有這樣,在面對那些比她強壯數(shù)倍的人群時,她才不那么害怕。

  她的嘶吼,倒是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鎮(zhèn)住了,包括發(fā)了狂的陸知辛。

  村民看到一個逆來順受的乖乖女突然變成面目猙獰的大魔王,震驚不已,就連王寡婦也震驚到語無倫次,說話也不利索,還沒回過神便被村民推搡著回了屋。

  陸知辛是被村長幾人強行拉開的,三個中年大漢擔(dān)心用力過度傷害到小家伙,硬是手忙腳亂的費了好一陣功夫才將他按住。

  而陸知辛,一直叫囂著想要沖上去再給王寡婦來一口,陸玉竹的哭喊聲,倒是鎮(zhèn)住了他。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陸玉竹哭,他想她一定很痛,每次自己受傷吃痛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哭,卻也從沒有像阿姐這般哭的撕心裂肺,他想阿姐一定很痛。

  他掙脫開村長的束縛,朝陸玉竹跑過去,仰著頭對著陸玉竹的臉直呼氣,“阿姐,不痛,阿姐不痛?!?p>  看著陸知辛被王寡婦薅的一團(tuán)糟的頭發(fā),白皙的小臉蛋上都是指甲抓撓過留下的一道道血痕,陸玉竹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人關(guān)心她疼不疼痛不痛。

  原來這個世上,陸知辛是唯一一個會真正在乎她的人。

  她很后悔。

  后悔自己從未給過他作為姐姐的保護(hù)和溫暖,從來都是冷眼相待。

  可他卻一箱熱忱,即便是打他罵他,他也只會對著她傻笑。

  她的身子抖得很厲害,其實她是害怕的,面對長久以來的欺壓,面對像一堵墻一樣圍著他們的一眾村民,她害怕的發(fā)抖。

  其實不光是此時此刻,以前她也一直都生活在害怕之中。

  小時候,她怕一個人睡覺,怕打雷和閃電,她怕爹娘不再疼愛于她,怕自己沒有朋友……

  后來,她又怕別人取笑她有個傻子弟弟,怕他們知道是她害弟弟成了傻子!怕他們知道她原來是個壞小孩!

  可陸知辛不怕,他什么都不怕,誰敢欺負(fù)他阿姐,他就咬誰,狠狠地咬!

  她顫抖著順了順陸知辛雜亂的頭發(fā),主動的牽住了他的小手,“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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