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堰心知肚明卻沒法坐視不理,不去為妹妹辯駁。哪里料到韓夫子竟然完全不給面子,當(dāng)著眾人跟前一字一句貶了回來,且字字誅心。
“稍安?稍的什么安?這學(xué)可上可不上,在她眼里隨意至此。今日若不是我叫了人去請她,她屈尊大駕來這里?委實勞煩她,不如屋里頭圍著暖爐,一手梅花香餅,一手青梅白玉羹來的實在?!?p> 這后面的話拿姜堯十足比成了一個廢人!
說到這里,姜堯臉上也掛不住了,氣的嘴唇發(fā)抖,硬生生壓住了上涌的怒火,逐字回懟。
“韓夫子,我尊你敬你,不至于遭你這般埋汰。”
韓夫子瞪著她,叫少女眼里浸著的光生畏,丟下一句“我是說你不得”,一甩袖,闊步走了出去。
留下一屋子的人原地唏噓。
吃完晚膳,小姜家在屋子里照例拉家常。
姜堰只管撿著學(xué)堂里的趣事同爹娘講來逗樂,課業(yè)間隙,冰嬉、逗貓、畫嬰戲圖、打竹陀螺……應(yīng)有盡有。
不少新鮮事,讓宋氏好好開了眼。
這兩日光顧著瘋玩的姜徹則無厘頭地說著大晟與大洄好多不同的地域風(fēng)情,從南講到北,從天上講到地上,講到口干舌焦連喝兩碗水依舊高興的不得了。
在一旁安分編織平安符的宋氏忍不住點了一下他腦門,淬他“沒心肺的”。
姜堯興致不高,從頭到尾沒說兩句話。
宋氏只以為女兒病懨懨的,提不起精神,剛想叫她早些回屋休息就聽姜徹隨口提及今日在學(xué)堂韓夫子大發(fā)雷霆之事。
宋氏立刻想起來了,晚膳前來探門的唐舅母還與她一臉神秘兮兮地說起了這件事。
唐舅母說老太太那邊沒動靜,私下消息傳瘋了,道是反正都授課結(jié)束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人領(lǐng)著韓夫子拿了錢,麻溜離開了。
大晟重茶,斗茶會更是辦得如火如荼,人人都追捧,更甚有憑茶藝嫁女兒的說辭。
像是韓夫子這樣年紀輕輕卻名聲匪淺的茶藝授課夫子,誰家都是奉為座上賓的。
老太太又是個格外注重面子的主兒,沒敲鑼打鼓昭告街坊鄰居送走了韓夫子就算是不錯了,怎么還給人悄悄送后門,真是奇了怪了。
姜堰現(xiàn)下只恨不能徒手撬開姜徹天靈蓋,給他把水倒出來然后好好修理修理,怎么就偏愛哪壺不開提哪壺。
面對同胞兄長的怒視,姜徹一臉茫然地撓撓頭發(fā)。
迫于無奈,姜堰只好給姜九爺和宋氏全須全尾地交代了。
宋氏聽完氣憤極了,針線走錯了都渾然不覺。
“好個教書育人,這幅德行,哪里配得上夫子二字,簡直荒唐!”
又撂下針線包,憐愛地摸了摸姜堯毛茸茸的腦袋寬慰她:“小棗不必傷心,錯不在你?!?p> 姜九爺雖心疼女兒,卻也受益于聞多識廣,胸襟開闊,比宋氏多了幾分理智,替才子嘆息:“自毀前途罷了。官宦貴胄也是他想說就能夠信口拈來的?到底年輕,能走到這個地步卻沒有兼?zhèn)涫ベt的心性,得罪一個姜家,他往后在大晟哪里還能有這樣名聲?!?p> 宋氏咬著牙擰了一下他胳膊,姜九爺吃痛又連連安慰女兒。
“我家小棗做什么都是頂好的,自然不必計較這些無用的細枝末節(jié)?!?p> 或許真是礙于心病,姜堯依舊提不起興致,但在爹娘殷殷目光注視下,她強打精神也跟著笑。
等她差不多養(yǎng)好“病”,已經(jīng)是風(fēng)平浪靜的兩日淌了過去。
三日整的課,姜堯統(tǒng)共就上了一個上午,因此與府上那干兄弟姊妹們只能勉強談個眼熟罷了。
指不定談起十二娘子,大都是沒什么印象的。
姜菀倒是來過兩回。一回拿著她娘親給繡的新花色的書袋子與姜堯看,好不欣喜。一回帶來一屜新出籠的糕餅、一個玫紅色的匣子。
姜堯把糕餅全給了姜徹,那廝興奮地手舞足蹈。
她就知道這對上了姜徹的胃口。
至于另一個匣子里裝著的雕花梅球兒、金絲黨梅、甘草花兒……她沒分給院子里的仆婦們,通通自己留下了。起初是怕姜菀多心,后來發(fā)覺味道是極其不錯的。
禮尚往來,姜堯轉(zhuǎn)頭叫云錦給姜菀院子里送去了幾樣托姜徹帶回來的奇巧貨色。
晚上宋氏來姜堯屋里,和云錦商量著女兒明個兒要化的妝容,換的衣裳。
宋氏與平易近人的姜六娘相處最好,從她那里聽聞幾位嫂嫂給自己家女兒新裁的衣裳花色,她不怎么清楚大晟時興的衣裳,就愈發(fā)猶豫不定了。
不想女兒出彩與灰溜溜的不端莊,完全是兩碼事。
“六娘選的柳青,五娘選的湖藍,七娘選的黛粉……”
光是盯著宋氏掰指頭就暈暈乎乎的云錦笑著打趣:“娘子哪里需要這樣麻煩,不妨聽聽看小娘子怎么說?!?p> “也是?!彼问吓牧讼率?,笑自己忙活糊涂了,總歸她女兒還不曾及笄,珠冠什么也一時間用不上。
最后選了件官黃的百迭裙,樣式簡單又不失婉約。行走時裙擺處繡著的翠竹仿佛微微搖動,靈動活潑。
翌日起了個大早,云錦給姜堯扎了雙環(huán)髻,烏黑茂密的秀發(fā)往上面纏了天青色的絲絳,兩側(cè)垂下,正好夠在肩膀上邊。
走起路飄飄蕩蕩的,正好和身上的翠竹相得益彰。
還捻了一枚梅花形的花鈿仔細貼在額間,不至于過素。
臨走覺得哪里還不對味,趕忙又往外套了一件對襟長衫御寒。弄好所有,方才離開院子。
老太太院子里。
石階下,報了名的郎君們、娘子們與未報名的各自站了一撥。抬眼望過去烏壓壓一片,高的矮的,參差不齊。
一見到姜堯,姜菀立刻招了招手,小聲喊她快站到后面來。
原是斗茶會開始前,還得來聽家里最長壽的長輩教誨。
這回講話是由姜太爺出面的,老太太伴在他隨手側(cè)。老太爺看著發(fā)須斑白,年近百眼睛卻不渾濁,儼然炯炯有神,極具威信地掃視下面的晚輩們。
姜堯站在隊伍中,頭壓根不抬。她對這位老太爺并沒有好印象,在她記憶中,他只能算是優(yōu)秀的商人,撐得起姜國公府偌大的家業(yè)??烧勂鹗肿阃檎x,他是全然不配的。
若不是他野心勃勃,將自己步步緊逼,送姜家與自己一齊回不了頭,何以落得滿門抄斬?
他活到百歲已是上天福澤深厚,一輩子葬送了就罷,連累府上數(shù)百計生命身陷囹圄,無法自拔,怎么會不去憎恨他。
姜堯滿腦子都是洶涌的記憶狂瀾,起起伏伏將她吞沒,老太爺具體說了什么,她是一個字也沒仔細聽進去,只是最后動了下嘴皮子附和大家一齊恭維老太爺?shù)木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