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居上坊
居上坊。
其實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燒瓷器的作坊,就在北京城邊兒上,距離琉璃廠不遠,放在后世這可是三環(huán)以里的黃金地界,寸土寸金??!
居上坊產(chǎn)的器具精致、美觀、大氣,自然價格也比一般的瓷器要貴上一些,但因為質(zhì)量極好的緣故,向來不愁銷路,北京城八大樓里使的盤子大都是從居上坊進的貨。
當然,居上坊除了燒制一些常見的碟、碗、壺、盆之外,偶爾也會出一些觀賞類的瓷器,像是花瓶兒、擺件兒、筆洗等物。不過這些器具一向數(shù)量有限,可遇而不可求。
居上坊的東西之所以如此受歡迎,完全是因為一個人,也就是這里的老板,以前宮里造辦處官仿窯上的正經(jīng)傳人——吳德章!
吳德章,約莫四十六七的樣子,國字臉,寸頭,一臉的絡腮胡子,體型或是因為常年從事體力勞動的緣故,極為健壯。
最吸引人的是他那雙蒲扇般的大手,幾乎是同等身材人的兩倍了,韓子奇拿眼睛估計了一下,那只手都堪比后世的NBA球星萊昂納德了!
那天青無紋水仙盆長度足有二十三公分,寬度也超過了十六公分,而吳德章僅用一只手就把它穩(wěn)穩(wěn)的托在掌上,原本被稱之為“盆”的物件兒,在他手里竟跟觀音菩薩的玉凈瓶差不多了……
“好東西!”
“真是個好東西!”
跟師傅周彝貴剛看到水仙盆的時候一個德行,吳德章捧著那玩意兒也是連連點頭,贊不絕口。
“怎么樣德章兄?”周彝貴開口問道,“燒這東西的話有難度嗎?”
吳德章聞言,依依不舍的把那水仙盆放回了桌子上,又繞著那盆兒走了幾圈,微微嘆了口氣。
“唉,咱們老祖宗的東西,當真是神乎其技啊,想要仿制談何容易!”
“德章兄,難道你出手也不行?”周彝貴有些意外。
“彝貴啊,你也太高看我了?!眳堑抡侣勓詿o奈的笑著擺了擺手,“汝窯的東西為什么罕見,不僅是因為它存世的少,哪怕是仿制,也是極為不易的,要是當初的官仿窯還在,說不準運氣好了還能出上兩件兒,現(xiàn)在嗎——難吶!”
“吳師傅,敢問難在何處?”一旁的韓子奇忍不住開口問道。
說實話,他對這吳德章感官不錯,同師傅周彝貴上門之后,剛一說明原因,這吳德章就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了下來。
按照他的話來說,就算是仿的都不愿意給那些個洋人!
這吳德章原就是宮里的人,雖說只是最底層的靠手藝吃飯的匠人,但大清朝在的時候他也是受了國恩的人。
他雖說對大清國不甚滿意,但更加不甘心受洋人的欺負,尤其是八國聯(lián)軍進來的時候更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造辦處也是被他們那伙子洋人給搗毀的,自己師傅只是抱了一個剛燒好的瓷器沒撒手,就被對方一槍給撂倒了……
對于作假忽悠洋人這回事兒,吳德章沒有半點兒的心里負擔,只是這其中難度確實讓他打了退堂鼓。
韓子奇這時察覺到了吳德章的顧慮,看對方的神情倒不是做不出來,只是有些為難罷了,于是他才直接開口問道。
吳德章抬頭看了韓子奇師徒二人一眼,這才開口道:“想要成功仿制這天青無紋水仙盆,難度至少有三!”
“其一,就是制這瓷胚。你們看這水仙盆其器身呈橢圓形,侈口、深壁、平底,下接云頭形四足。盆壁四周較薄,底足略厚,通體釉色勻潤,棱角轉(zhuǎn)折之處并微呈淺粉色澤。底有六枚支釘痕,胎呈米黃色。單制這胚體就要費上不少功夫,但用模具也不成,還得手工逐一打造一番……”
“當然,只這一點我無非多費點兒功夫罷了。這其二難,則是上釉——”
“彝貴你也知道,這雨過天青釉制造本就極難,這水仙盆又經(jīng)過了重復施釉,且無一開片紋,燒制起來難度極大,能否順利完成全看運氣?!?p> “其三,原料也是難點,想要完全仿制這天青無紋水仙盆,需得專程去汝州取土,北京周邊的土質(zhì)和汝州不同,燒制出來的東西自然也有差距。從汝州找原土再制胚然后鍛燒……”
聽到這里,韓子奇和周彝貴都明白了吳德章的意思。
這三點難度暫且不說,但從汝州取土,近兩千里地的路程,哪怕乘了快馬,一來一回少說也得一個月的時間,再加上制胚,燒制的過程……
“那祿大人不會給我們這么長時間的!”周彝貴皺著眉頭道。
韓子奇一時間也沉靜了下來,師傅說的沒錯,那洋人決計不會給自己這么長的時間,如何能想辦法把這時間給拖過去呢?
韓子奇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此時著急解決不了問題,必須想出一個辦法來,最起碼也得拖上一個月的時間!
“吳師傅,汝州取土并不需要您親自出馬吧?”韓子奇試探性的問道。
吳德章略微思考了一下,看了周彝貴一眼,回道:“子貴跟我學徒也七八年了,單是取土這事兒,他一人倒也辦的成,只是……”
韓子奇聞言向師傅周彝貴看去,吳德章口中的子貴就是周彝貴的兒子周子貴。
“子貴畢竟年紀還小,他一人哪里跑的了那么遠的路,我陪他走一遭吧!”周彝貴主動開口道。
“師傅,還是我陪師兄去吧?!表n子奇想了一下拒絕道。
“不成,你們兩個孩子,怎么能跑那么遠呢!”周彝貴不放心的拒絕道。
“師傅,您先聽我說?!表n子奇打斷了周彝貴的話,“我本就不怎么在這北京城露面,那祿大人想要找我,勢必要通過尚珍閣,您在店里坐鎮(zhèn),好歹能應付他一下。”
“我和師兄兩人雖說年紀小,但好在身強力壯腳步也快,我們兩個悄悄出城,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即便祿大人發(fā)現(xiàn)找不到我了,他也只能認為我是借機躲出去了。只要我不露面,他就不敢輕易向尚珍閣和師爺那里發(fā)難,這時間咱們也就可以拖下去了?!?p> 周彝貴聞言也忍不住低頭思考了起來,不得不說自己這小徒弟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
“彝貴,我看子奇說的不錯,年輕人本就應該多出去見見世面,他們小哥倆兒往汝州這一行,估計一路走去也能成長不少,小崽子長大了總要出去撲騰幾下的!”吳德章見狀也開口勸道。
“就這么定了,我陪著子貴師兄去汝州!”韓子奇見周彝貴沒開口,便直接下結(jié)論道。
“另外,這天青無紋水仙盆就放在吳師傅這里,我和師兄去汝州這段時間,還請吳師傅多琢磨琢磨,先練練手,等我們把原土拿回來之后,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把這盆子給它仿制出來!”韓子奇又轉(zhuǎn)頭向吳德章道。
“得,你們這小哥倆兒都豁出去了,我跟彝貴這老哥倆兒說什么也不能給你們拖了后腿。”吳德章聞言很是鄭重道,“你放心,我保證一個月內(nèi)把這盆子的燒制方式給你整明白嘍!”
“那就拜托吳師傅了!”韓子奇道。
“什么拜托不拜托的,就沖著你小子不肯把咱們祖宗的好玩意兒拱手讓給洋人這股子心氣兒,我也得把這事情給你辦妥當嘍!”吳德章很是滿意的拍了拍韓子奇的肩膀。
“彝貴,咱們這也算是后繼有人了?。 眳堑抡鲁芤唾F嘆道,“能得徒如此,人生無憾啊!”
“德章兄,我受之有愧啊,這孩子多是他師爺帶出來了,小弟可不敢貪功。”周彝貴謙虛道。
“得,反正都是你們尚珍閣的,又沒跑出別地兒去!”
二人相視一笑,甚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