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佟奉全
“這位先生，您是？”韓子奇只覺得來人有些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對方三十出頭，身著一席淺灰色長衫，肩上背個褡褳，手里提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平頭，橢圓臉兒，乍一看有幾分憨厚，但細看那對兒眼睛，卻透著幾分狡黠的意思。
“嗨，您就是小韓掌柜吧，尚珍閣出來的?！蹦侨藳]先做自我介紹，反是一語道破了韓子奇的身份。
“這位小爺應(yīng)該是周掌柜的公子吧，現(xiàn)在吳師傅的居上坊當學(xué)徒?！睂Ψ接譀_著旁邊的周子貴道。
嗯？
韓子奇聞言忍不住面色一沉，這人對自己和周子貴的身份一清二楚，明顯是來者不善啊，下意識的他的手朝著自己帶來的皮箱摸了過去——皮箱的夾層里有他從黑市上買的兩支勃朗寧手槍，足足花了五百塊大洋！
“小韓掌柜，您可別急著動怒，咱們之前見過的。”不等韓子奇發(fā)難，對方直接開口說道。
“敢問您是？”韓子奇開口詢問道，但手里的動作卻并不見停。
“嗨，我是泛古堂的佟奉全?。 睂Ψ介_口回道。
聽到這話，韓子奇一直吊著的心瞬間放了下來。
“原來是佟掌柜，小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佟掌柜見諒！”韓子奇直接站起身來，沖對方作揖賠禮道。
“哪里哪里?！辟》钊s忙也跟著站了起來，“是我打擾在先，還請兩位小兄弟見諒。”
雙方各自相互介紹不提……
佟奉全，說來也是琉璃廠響當當?shù)囊粋€人物，無論是師爺梁有德還是師傅周彝貴都沒少和自己提過這人。
這佟奉全現(xiàn)今也是琉璃廠的一號兒人物，自己經(jīng)營了一家鋪面，叫做泛古堂，生意也算是中規(guī)中矩。
若是單純?nèi)绱耍膊恢劣谧寧煾祹煚斖瑫r在韓子奇面前提起這人。
放眼整個兒琉璃廠，敢小看佟奉全的沒幾個人，為什么呢？
因為這人以前是格古齋的徒弟，而這格古齋一向以做舊聞名，只是后來也受了這造假做舊的牽連，被迫摘了牌坊……
既然知道對方的來歷，韓子奇自然稍微放下些戒心，這佟奉全雖說在格古齋當過一段時間學(xué)徒，但自從他自立門戶之后，倒沒聽說過他造假蒙人的事情……
1“佟掌柜，您這是……”韓子奇開口問道。
“嗨，也該著我倒霉！”見韓子奇開問，佟奉全郁悶的拍了一下大腿，把自己先前碰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這佟奉全本也是乘了這趟火車出門辦事，上車前他就注意到了韓子奇二人。
只是，與韓子奇他們不同的是，因為佟奉全本就是獨身出來辦事兒的，自也用不著太過講究，本著能省則省的選擇，佟奉全只買了一張三等車票。
誰承想他剛一上車，買好的座位就被人給占了——三等車廂塞得密密麻麻的不是人就是行李，站進去連個轉(zhuǎn)身的地方都沒有。
因為被擠的太狠，佟奉全咬咬牙，花了十塊大洋把自己的票給轉(zhuǎn)成了二等車票。
結(jié)果，他剛過去沒多久，就碰到幾個前來找事兒的流氓地痞，身上僅有的三十多塊現(xiàn)大洋也被對方給搶了去。
因為身上還偷摸藏了幾千塊的銀票，佟奉全怕也被對方給摸了去，趁著車上警衛(wèi)不注意的當兒，偷偷又溜進了一等車廂。
他尤其慶幸自己當時刻意的注意了一下韓子奇他們所在的位置，偷摸試了兩次之后，總算是找對了地方……
“佟掌柜，您這是打算奔哪兒去?。俊甭犢》钊v完自己的離奇倒霉經(jīng)歷之后，韓子奇忍不住開口問道。
對方放著好好的北京城不待著，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出來，到底是為了什么呢，他著實有些好奇。
“唉，早知道有這么檔子事兒我就不省那幾塊大洋了！小韓掌柜，您能讓我陪您坐這同一節(jié)兒車廂，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也就不瞞著您了。”佟奉全嘆了口氣道。
“佟掌柜，您別多想，我就只是好奇，您要是不方便就當我沒問?！表n子奇見狀開口勸道。
“算了?！辟》钊珨[了擺手，道，“也沒別的事情，我就是想往洛陽跑一趟。”
“洛陽？”韓子奇有些好奇。
“是的。”佟奉全點了點頭，“再說準確一點兒，我是奔著那龍門石窟去的。”
“龍門石窟？”韓子奇吃了一驚，即便是在后世龍門石窟也是國家級的重點保護文物，代表了中國石刻藝術(shù)的最高峰。
對于這些知識，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畢業(yè)生，韓子奇對此都是了然于心。
“是的，這也算是我生平的一大夙愿了……”佟奉全嘆了口氣，隨后把自己前去洛陽的目的娓娓說了出來。
雖說在格古齋當了十幾年的學(xué)徒，對于造假做舊這塊兒有些涉獵，但與旁人不同，佟奉全對文物自我一番不同的喜歡。
尤其是對于印章，石刻，石像一類，佟奉全更是極為入迷。
自小從師傅口中聽過龍門石窟的石刻工藝為國內(nèi)一絕之后，佟奉全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到現(xiàn)場去參觀模臨一番。
可惜，因為一直是格古齋的學(xué)徒，無論是時間還是金錢，他都湊不夠，所以也就一直沒有成行。
而今他好不容易自己當了掌柜的，店鋪也漸漸走向了正軌，小學(xué)徒二奎也暫時能撐得起臺面來，自己手頭兒也有了些多余的閑錢。
年少的夢突然涌上心頭，佟奉全感覺到龍門石窟像是無時無刻不在召喚著自己一般，尤其在聽說過已經(jīng)開始有外國的洋人打上了龍門石窟的主意，想要偷運那里的石刻之后，再也坐不住的佟奉全終于決議前往龍門一行！
“我得去那里看看，我得親眼看看老祖宗們留下來的物件兒，我得親手一個個的畫好小樣兒，我得趕在洋人們把它糟蹋之前，把那些東西看在眼里，印在心里，刻在自己的血肉里……”
說道這里，佟奉全明顯有些激動了起來。
“佟掌柜，您放心在這里呆著，等到了洛陽，我們哥倆兒陪您一塊兒去龍門石窟看看！”周子貴聽完忍不住心潮澎湃的應(yīng)和道。
“不是，你們哥倆出來也是有事兒要辦吧，別耽誤了你們的事情?！辟》钊_口勸道。
“我們是要……”
“我們也沒什么事情，只是離開北京就成！”
不等周子貴開口，韓子奇便打斷了他的話道。
“您可能也知道，我不久前僥幸得了一個天青無紋水仙盆，可這盆兒被那祿大人看上了，我不想把它賣給洋人，所以……”
“是啊，咱們中國人的寶貝怎么能便宜他們呢！”佟奉全深有同感，“所以你們哥倆是出來避風(fēng)頭嗎？”
“算是吧?！表n子奇點了點頭回道。
“那算是巧了，咱們就先上龍門石窟瞧瞧？”佟奉全道。
韓子奇略微算了一下時間，洛陽距離汝州也要不了多久，耽誤個一天半天的倒也不妨事，于是便點頭應(yīng)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