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謀于心計
“那這中魯城先帝不是收回來了，為何又變成如今這般空城的樣子？”
懷風(fēng)忍不住追問。
聞言，鐘老將軍突然抬頭，看了看霜染，嘴角努了努似是想說什么，卻又低頭憋了回去。
霜染見狀，知道鐘老將軍此刻當(dāng)是心中無盡悲戚，回答懷風(fēng)。
“軒慶二十八年，先帝臨終之際，仍有中魯城百姓寫萬民書為紀(jì)城主申告冤情。但天子一怒啊……”，霜染盯著鐘老將軍一直低著的頭，接著道，
“先帝言，卿等如此愛重罪人紀(jì)氏，那便去地下替朕問問他可知錯！所以……這中魯城所有的人，包括襁褓里的嬰兒都被朝廷派來的人殺死。而這座城，直到先帝駕崩，如今的帝王登基多年，都好像被人遺忘了一樣?！?p> 懷風(fēng)聞言心中一寒，想起了當(dāng)年。
那時昆侖虛弟子們收到家書，得知父母手足慘死家中的悲切場景。
昆侖虛一向坦蕩，從不隱瞞。當(dāng)年玉清掌門派弟子明確回復(fù)當(dāng)今狗皇帝，確實只與這桃花扇只有一面之緣。
可這狗皇帝卻覺得是昆侖虛私意藏下了桃花扇，朝廷動不了修行之人，卻對這些人的九族下了手，什么骯臟齷齪的罪名都安在了這些修行者的家人頭上……
“是啊，天子一怒……”，開口的卻不是回憶往事的懷風(fēng)，是鐘老將軍，他蒼老的聲音里帶了些哽咽。
“鐘老將軍，我聽說你的家人做生意做到北境去了？”
霜染并不接話，話鋒一轉(zhuǎn)，像在和老人聊家常。
“公主英明！”，鐘老將軍定了定神，拱手對霜染點頭。
“北境很好，如今我也要嫁過去了”，霜染站起身來走到旁邊，推開了軟榻側(cè)面的雕花木窗，回頭看著跟著起身的老人，又道，
“北境適合您養(yǎng)老，就隨著霜染一起呆在北境吧～”
言畢，不等鐘老將軍回答，擺了擺手吩咐殿外守著的圓臉小侍女，
“祈音，送鐘老將軍回去歇息?！?p> 聽見屋內(nèi)主子喚自己，小侍女忙推門進來上前攙著鐘老將軍。老人一直沉默不語，在要踏出屋子的一刻，頓住了，回頭對著窗邊立著的少女拱手作揖，道“多謝”。
少女的臉上終于漾出了一絲笑容，對老人似是撫慰的說道，
“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著，故去的人也不過是早入輪回罷了……”
鐘老將軍聽見這番話，將頭低了下去，一行老淚落在了地面，不再言語，只由著小侍女?dāng)v扶離開了正殿。
夏日的清風(fēng)里伴著些荷香，鐘老將軍離開正殿后，懷風(fēng)去院中轉(zhuǎn)了一圈，沒有尋到洹桑，便又回到殿內(nèi)。
“洹桑還是個孩子，應(yīng)該是出去玩了～”
霜染回頭看見懷風(fēng)在煮茶，也順勢斜倚在軟榻上，抱著一只繁繡銀紋的枕頭，輕輕道。
“你倒是知道的很多?！?p> 這話，一語雙關(guān)。
懷風(fēng)也不抬眼看她，只仔細煮著茶。
霜染聽見這話也不生氣，笑瞇瞇的給他遞茶杯。
“對呀懷風(fēng)～我是不是冰雪聰明～”
懷風(fēng)見她不接茬，干脆開門見山。
“在下想問問公主，這星辰閣，還有多少有趣的故事？”
“那就多了去了，珍奇野獸，江湖趣事……”
少女語氣一揚，好像很驕傲的在顯擺自己的師門。
懷風(fēng)端起煮好的茶，遞到霜染面前，見她不接，直接放在桌面上，詢問道。
“星辰閣，容天下事。是了！那么還有什么是你，這個自幼在星辰閣求學(xué)長大的小公主，不知道的呢？”
懷風(fēng)品了一口茶，看向臥榻上打著哈欠的小丫頭。
“有啊，我有一件事是唯獨不知道的～”
霜染瞪著大眼睛，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懷風(fēng)不說話，又低頭喝了一口茶。
“懷風(fēng)，我不知你是否心中有我……”
少女的聲音輕輕的，順著茶壺煮沸的茶水冒了出來，懷風(fēng)一愣，抬頭望向她。
“公……公主……”，兩個字說成三個字，小結(jié)巴懷風(fēng)此時臉紅到了脖子。
“懷風(fēng)，其實當(dāng)年派出去尋求援軍的，是紀(jì)巖的唯一的兒子。”
霜染收起臉上的笑意，端起茶杯，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幽幽的把剩下的故事說完。
“當(dāng)時北境人把中魯城圍的水泄不通，想要尋求援軍好比天方夜談。這時，紀(jì)城主年僅七歲的兒子毛遂自薦，在一個夜晚，這個孩子帶著父親的援書從護城河下的一個排水渠爬了出去。”
茶葉從水面飄到水中，就在杯子里懸浮著也不沉下去，霜染伸手晃了晃茶杯，接著說。
“可是，這個孩子剛一進京城，就被人活活打死了。你以為京城那些權(quán)臣真的不知道中魯城的情況么，當(dāng)時的宰相本就忌憚紀(jì)城主和先帝關(guān)系近，而且紀(jì)城主一直主張削爵減俸，說是為了省下錢造福百姓。這種主張，不知暗地里得罪了多少人啊……”
見她嘆氣感慨，懷風(fēng)問道。
“后來呢？”
“后來……后來這孩子死了，援書沒有送到陛下手里，中魯城破，紀(jì)巖也死了?！?p> 懷風(fēng)猛然一驚，對著霜染問道。
“鐘老將軍，和紀(jì)……”
不等他問完，霜染就打斷了他。
“鐘老將軍，鐘翼是個孤兒，七歲那年一場高燒，讓鐘老將軍忘記了前塵往事。是寺里的住持看他可憐，養(yǎng)大了他?！?p> 少女眼神飄忽，像在憶什么往事。
“對了，奉先帝旨意來中魯城屠城的就是鐘老將軍。所以他一開始并不愿我們進城，可能是年紀(jì)大了開始憶起過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后悔了罷！”
懷風(fēng)看著霜染，半晌，靜默。
“公主殿下，懷風(fēng)很想知道，你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你費心設(shè)計，讓我找到城外尸骸，借此事讓鐘老將軍對中魯城產(chǎn)生懷疑。你明知鐘老將軍此人最為正直，見不得世間不平事。你還故意讓士兵今日送尸首的時候，路過他面前，引他今日來找你發(fā)問……”
見霜染不語，懷風(fēng)接著說。
“公主提前就已知曉鐘老將軍就是紀(jì)城主的兒子，卻把他引到這個局中來是為了什么？為了讓他知錯？為了等你到了北境，讓他帶著十萬精兵去打一場仗么？那個位置，就那么吸引你，一個十六七歲本該單純善良的女孩，竟變得這么謀于心計??！”
懷風(fēng)越說越激動，瞪著眼前的少女。
他心里裝著不解、失望，這些天她都一直在利用他！
霜染抬頭看著他，與他對視。
女孩想起來多年前，這少年也是這么氣勢洶洶的跑來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和魔尊聯(lián)手，為什么要和他站在對立面。
如今幾十萬年過去，他一點也沒變。
可她變了，不再端著自己公主的架子，不再軟弱可欺，更不會在他誤會自己的時候一言不發(fā)、忍著眼淚轉(zhuǎn)身離開。
“風(fēng)，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p> 懷風(fēng)看見對面的少女眼淚落在衣襟上，聽她說出的話好像軟軟的打到了他心里某個角落。想起自己剛才對她疾言厲色的樣子，心下愧疚，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
霜染站起來走到懷風(fēng)身邊，伸手掠過男人額前的碎發(fā)摩挲著他軟軟的耳垂，彎腰在他薄薄的唇上吻了一下，在他耳邊輕道。
“你不記得我了，沒關(guān)系，我等了你這幾十萬年，多等一會也可以。”
懷風(fēng)愣住，剛剛那個吻，還有她說的話，男人還來不及多問，只聞到不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桃花香，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