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dāng)空,金芒遍灑。
神都城北上陽縣府衙門口的“鳴冤鼓”,被敲的隆隆作響。
五六十人圍成一個半弧,將府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值守差役們瞅著這伙人,一時間僵在原地,雙腿發(fā)軟。
雖是奴仆打扮,可一個個魁碩悍勇,訓(xùn)練有素,甚至連表情都一樣。
衙役們畏懼的,不僅是他們的威勢,還有腰間的擎張手弩和長柄陌刀。
那可是東夏軍隊的制式裝備!
“快……快去叫人!”
府衙之內(nèi),上陽令孔乙在后堂坐立難安,愁容滿面。
五品官身他倒是不在乎,壞了端木三爺?shù)牟钍?,可就另外一說了!
昨夜趕去國舅府,被端木仲罵的狗血噴頭,臉上那一巴掌,現(xiàn)在還沒消腫。
這時,外面急吼吼跑進來一個差役,高喊著“大人,不好了……”
府衙外響起鳴冤鼓,心煩意亂的孔大人聽得真真切切。
本以為是哪個刁民擊鼓,也沒放在心上。
瞧著差役慌里慌張的樣子,上前就是一腳。
“混賬東西,誰讓你進來的?”
發(fā)了一通邪火的上陽令扶了扶歪掉的璞頭,摩挲著腰間銀魚袋,瞪著地上的差役。
“何人擊鼓?”
“大……大人,外面來了幾十號人,仆從打扮,佩刀掛弩,小的也不認識?!?p> 孔乙聽罷,一屁股跌坐在軟塌上,冷汗順著鬢角直流。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神都貴人們府中的家奴,除了安陽侯府,誰敢佩刀掛弩。
況且那也不是什么奴仆,明明就是天策府的親兵。
這么大的陣勢,是準(zhǔn)備拆了我這上陽縣衙嗎?
“快,快去通知國舅府……還有京兆尹!”孔大人臉色煞白,雙眸驚恐道。
差役連滾帶爬地離開后堂,不明白平日里官威凜然的孔大人,怎么怕成這幅德行。
孔乙是京縣府令,又曾是國舅府的管家,什么大人物大陣仗沒見過。
可即便如此,面對“安陽侯府”四個字,被嚇破膽也屬正常。
況且姜家三郎在他管轄的地盤受辱,丟了官帽都是輕的……
縣衙外面不停傳來的鼓聲,像是一道道催命符,緊緊纏繞著孔大人。
…………
姜叔夜雙手攏進袍袖,打著哈欠,等著上陽令露面。
圍觀的吃瓜群眾,擠得縣衙東西坊道水泄不通。
沒了“姜”字大纛和黑甲騎兵,百姓們也不知道擊鼓的這幫人,是何方神圣。
只是覺著解氣,想看看臭名昭著一手遮天的孔乙孔大人,怎么丟人現(xiàn)眼。
這些年,上陽縣勾連鄧太歲禍害城北百姓,搞得民怨沸騰,人神共憤……
那面形同虛設(shè)的“鳴冤鼓”,已經(jīng)很久沒人去敲了!
小半個時辰過去,府衙門口除了十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差役外,府門緊閉,沒一絲動靜。
姜小侯爺?shù)故遣恢保扒蒙秸鸹ⅰ?,震得可不是孔乙這只紙老虎。
他回頭瞥了眼不遠處大吃大喝的魏老鬼,肚子里咕嚕響了一聲。
這會兒已經(jīng)是正午,沒吃早食的小侯爺咽了口唾沫,有些忍不住了。
和身邊護衛(wèi)交代了幾句后,便大步朝著食攤而去。
“這水盆羊肉味道如何?”
老魏灌了口燒酒,點點頭:“不如咱修業(yè)坊老楊家,煮得太老,塞牙!”
姜叔夜在他對面一屁股坐下,嘿嘿一笑:“人老了牙口不行,怪人家肉不爛……”
隨后喊來店家,要了一份羊湯和胡餅。
昨夜的內(nèi)傷雖是痊愈,可今早起來,還是有些頭暈惡心。
姜叔夜瞅著埋頭干飯的老頭兒,露出一副欽佩的表情。
“你說那只猴子腹中有鱗甲,還真說對了,心思不簡單吶!”
老魏抬起頭,幽幽道:“用人的本事,你還得和你老子學(xué)學(xué)……不過這個不良人,日后恐非池中魚!”
小侯爺心道:廢話,你見過不良人頭頂,冒著御史中丞一般的紅氣?
繼而嘆了口氣言道:“他的事,你都聽見了?”
魏老鬼放下筷子,沒搭話,而是抬起頭,打量著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三郎,半晌沒說話。
不過這些日發(fā)生的事情,倒讓他打心底里,替屠帥高興。
殺伐果斷,卻不失仁心!
而且心智,頗有坐輪椅那位當(dāng)年的風(fēng)范……
只可惜根骨有缺,不能修煉。
不然,假以時日,這小子定能潛龍出淵,傲視九州。
二人聊天之際,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
緊閉的上陽縣衙大門,也隨之敞開。
姜叔夜起身后,咕噥道:“終于來了!”
“端木家的?”老魏撇過頭瞧了一眼,好奇問道。
“那父子倆可不會引火燒身,猜的沒錯,應(yīng)該是京兆府的陸秉炆!”
小侯爺解釋了一句后,便朝著縣衙的方向信步而去。
孔乙這個縮頭烏龜不敢出來見自己,不用問,肯定是去搬救兵了。
想找到姚娘和那一百多名失蹤女子,沒有諦聽坊,光靠天策府的人馬,希望渺茫。
索性將事情鬧大,讓神都所有人知道。
欲蓋彌彰,不如昭然若揭!
一身緋袍的陸秉炆倒是沒帶多少人,只跟了一位京兆少尹和幾個參軍,還有位帶刀庶人。
躲在大門后面的上陽令孔乙,聞得救星已到,這才敢敞開府門,帶著一班衙役露面。
一路小跑來至頂頭上司面前,委屈地差點兒哭了。
昨日鐵鍋巷的流血械斗,京兆府的三品府尹豈能不知。
死幾個人倒是無妨,和孔乙一樣,陸秉炆擔(dān)心的是安陽侯府!
睚眥必報的那個姜家紈绔,就是尊瘟神,誰敢得罪。
不日前洛水河畔,因為高山伯溺斃之事,已經(jīng)鬧了一場誤會。
時隔幾天,小侯爺在城北糠市又遭辱打,這還不把神都的天捅個窟窿。
陸秉炆看都不看孔大人一眼,瞧見姜家三郎閑庭信步地朝自己走來,趕忙撩起緋袍迎了上去。
“竹九啊,你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他之所以如此稱呼姜叔夜,這其中,還有一段淵源。
陸秉炆是安陽侯府已故姜夫人的遠房親戚,論輩分,算是小侯爺?shù)氖寰碎L輩。
兩家往來甚少,他這頂官帽,也的確是憑自己本事賺來的。
只不過為人鉆營取巧,長袖善舞,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置。
姜夫人在世時,多次拜訪安陽侯府,卻被拒之門外。
知趣兒的陸大人,后來也就死了心,投到朝中鳳閣右相嚴九齡門下,成為其心腹。
姜叔夜這是第二次見到他,畢竟親戚一場,又是長輩,躬身施了一個禮。
陸秉炆熱情地上前拉著他的手,指著上陽府衙道:“走,咱們里邊兒說,有事堂舅給你做主!”
小侯爺笑著掙脫掉這位堂舅的大手,正色道:“您別誤會,竹九只是來報官,絕非來找上陽令的麻煩!”
“報官?”
陸秉炆愕然一愣,繼續(xù)問道:“可是那個兇神鄧茂才?他,他已伏誅了啊!”
“近日神都城北接連有妙齡女子失蹤,其中一個叫姚娘的,是我安陽侯府下人的親眷……”姜叔夜故意提高嗓門兒朗聲言道。
周遭百姓聞聽,頓時一片喧嘩。
人群里,還真有認識姚娘的坊中鄰里。
“他說的,是咱安泰坊那個磨豆腐的孩子嗎?”
“應(yīng)該是,聽說都失蹤半個月了……”
“誒!老李頭,你家閨女,不也丟了嗎?”
“張嬸兒,京兆府的陸大人都來了,趕緊去伸冤呀!”
“不能去,官官相護的道理,你們不懂嗎?”
“……”
一時間,上陽縣圍觀的百姓像是炸了鍋似的,議論紛紛。
姜叔夜見著時機成熟,先是附耳沖陸秉炆悄聲道:“我阿耶最是體恤下屬,姚娘算是半個侯府的人,您老明鏡高懸,這案子……”
還沒等盧大人開口,小侯爺旋身來至百姓們面前,振臂高呼。
“本郎君是安陽侯府,姜家三郎,大家有冤伸冤,有苦訴苦……今兒個,有京兆府替你們做主,再不成,還有我阿耶,天策上將軍姜彧,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俄頃,沉默的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海潮般的聲音。
歡呼喝彩的聲浪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生活在神都最底層的腌臜之地的這些男女老幼,腦中像是被劈入一道閃電,刺激著麻木了不知多久的神經(jīng)。
長夜難明的洛水之北,第一次讓人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