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在鏡城不受歡迎，很快得到了印證。
陸安德身穿太極道袍，行至城主府，險些被正門把守的兵士捉拿。
牧云不得已祭出龍城城主霍斌所贈的城主令。雖則無法跨界執(zhí)法，但也足以讓軍士們賣他個面子。
接待客人的是師爺，言辭間打太極，巧妙避開敏感話題。談了盞茶功夫，牧云仍然沒能收獲丁點關于鏡城現(xiàn)狀的有效信息。
城主推托身體有恙，始終不肯見客。
牧云只得告辭出府，等在門口的陸安德已經(jīng)換上平民常服，看起來依然有幾分仙風道骨。
昆侖維護道教正統(tǒng)；蜀山負責濟世救民；蓬萊則是世外桃源。
道家三大仙山的風格截然不同，在弟子身上也有體現(xiàn)。
陸安德對人情世故不夠了解，沒有牧云那般圓滑，時常會感覺無法和旁人溝通，因此偶爾像人群中的透明人。
牧云進府喝茶，陸安德除了更換大夏常服，便是像根木樁子一樣杵在城主府正門。
守衛(wèi)軍士看見他的臉，都覺得心中煩躁。
礙于龍城城主令的影響，才沒有驅趕他。
牧云走出府門，召出一壇梨花春，遞給守門的軍士長，道聲諸位辛苦。
軍士長打開酒壇，清香撲鼻，立即喜笑顏開。
陸安德甚是敬佩八面玲瓏的牧云，只是不知該如何表達。
二人轉過一條街，發(fā)現(xiàn)街道與城主府街完全是兩重天，臟亂差一樣不落。
陸安德是蓬萊高人，得保持體面。
牧云放蕩不羈，捏著鼻子想快步穿過街道。結果通過門扉看見的情景，不禁令他駐足停留。
個頭不比桌子高的小男孩雙手端著熬藥的砂鍋，身體晃晃悠悠，走進光線昏暗的臥房。
陸安德皺眉道：“怎么能讓年紀這么小的孩子熬藥？鏡城的大人們真是離譜！”
牧云也有同感，走進雜草叢生的小院。
蚊蟲從草間飛出，直奔二人而來，感受到勁風，急忙又逃到了遠處。
剛進屋便聞到一股嗆鼻子的臭味。
牧云掀開通往臥房的污穢門簾，一根粗木扁擔朝他額頭打來。
靈巧側頭，閃過突然襲來的攻擊。右手輕抬，握住扁擔一頭，輕巧轉手，卸去了攻擊者的武裝。
偷襲他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端著藥砂鍋的小男孩。
小男孩重心不穩(wěn)，摔了個屁股墩。
牧云扔下扁擔，探身去扶倒地的小男孩。
不料對方驟然使出二指禪，徑直刺向牧云雙眼。
對于外家功夫爐火純青的大師來說，躲避這種攻擊不在話下。雙手提拉，在小男孩反應過來前已將其提起。
“小孩，別急著拼命。我們不是壞人。”陸安德怕小男孩的連續(xù)攻擊惹惱牧云，急忙出言安撫。
“那你們何故闖進我家？”
牧云看見躺在土炕上的小女孩，找到了惡臭的來源。
“她是你妹妹嗎？”牧云問小男孩。
小男孩眼神變得黯淡，沉重地點了點頭。
陸安德精通丹方醫(yī)療之術，問道：“牧道友，是你醫(yī)治她，還是由貧道來？”
“在下不懂醫(yī)術，還是勞煩陸道長為這小女孩瞧病吧。”
小男孩聽見牧云和陸安德的對話，不知真假，目不轉睛地盯著靠近他妹妹的陸安德。
牧云和云瑤學藝時曾有過約定，分別修習陣法和醫(yī)術。
他們互相競爭，都成了個中頂級高手。
即便如今天各一方，牧云也沒有修習醫(yī)術的打算。
陸安德查過小女孩脈象，從玉葫蘆中召出三瓶丹藥。
他沒急著用丹，而是將砂鍋打開，確認里邊都有哪幾味藥材，以及它們各自的配比用量。
看過之后，不禁皺起眉頭。
“這藥方是誰給你的？”陸安德問小男孩。
小男孩緊張地摳著臟兮兮的指甲，囁嚅道：“家里只有這些藥材，我把它們都放在砂鍋里煮?！?p> “你家大人呢？”陸安德依然皺著眉頭，看上去極其嚴肅。
小男孩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他們都死了?！闭f完，用骯臟的衣袖抹了抹眼淚。
一只毛茸茸的圣靈出現(xiàn)在小男孩肩頭，親昵地磨蹭他的脖子，安撫主人的心情。
陸安德愣了片刻，繼而又召出一瓶丹藥，開始為境況不佳的小女孩治病。
“牧道友，幫我打壺清水來?！?p> 牧云走到中屋，拿起空著的茶壺，走到小院水井旁打水。
轆轤繩子放到盡頭，依然沒有半點水氣。
沒辦法，只好是施了兩個水系靈術，凝聚空氣中的水元素填滿了茶壺。
如此接近城主府的居民區(qū)，百姓卻連水都喝不到。
鏡城出了大問題。
陸安德往瓷碗里倒了半碗水，化開綠色丹藥，分三次喂小女孩服下。
牧云不懂醫(yī)治之法，又怕小男孩打擾陸安德，將他拉到客廳，詢問他的名姓以及近來遭遇的變故。
小男孩名叫谷風，重病臥床的是他妹妹谷雨。
他的父母數(shù)月前得到四面神奇銅鏡，里邊另有個世界。
谷風平素最喜歡舞槍弄棒，鏡中就出現(xiàn)個老先生，傳授他武藝，與其暢談武道修行。
按理說每天演練武技，應當身強體壯。結果卻是每況愈下，身形開始變得消瘦。
他意識到銅鏡有古怪，不再看那面銅鏡。繼而勸說父母和妹妹谷雨，結果是徒勞無功。
城中百姓皆受了銅鏡蠱惑，百業(yè)俱廢，醫(yī)館郎中也不再替人瞧病。
不久，谷風父母便相繼因染怪病，身體虛耗以致逝世。
他找不來宗親家眷，只好獨自埋葬了父母。
谷風將銅鏡砸碎，谷雨的虛耗方才中止。即便如此，余毒還是危及到了她的性命。
臥房中傳出嘔吐之聲。
谷風急忙起身，想要去臥房中查看情況。
牧云按住他的肩頭，低聲道：“陸道長是蓬萊山的弟子，醫(yī)術高明，大可不必憂心?！?p> 谷家信道教。盡管窗棱上已結了蜘蛛網(wǎng)，供著三清像的桌案上卻有院中采摘的瓜果。
“妹妹有救了?！惫蕊L又低下頭，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淚水。
谷家連續(xù)遭遇大變故，小小的谷風能堅強地扛到現(xiàn)在，已實屬不易。
陸安德清理掉臥房中的穢物，打開窗子通風，來到中屋，施個仙法吹掉三清像的灰塵。
恭敬點燃三炷香，供奉道教三清。
谷風跑進臥房，發(fā)現(xiàn)妹妹睡得很安穩(wěn)，身上的爛瘡也已消失。
匆忙跑回中屋，納頭便拜救下他妹妹的陸安德。
陸安德將谷風攙起，說道：“貧道和牧道友此番來鏡城，就是想解這銅鏡之禍。救你妹妹乃分內之事，不需言謝?！?p> “道長的救命之恩，谷風愿作牛作馬來報答?！?p> “蓬萊島遠在外海之上，向來較少接觸世事，但這不代表我們沒有蜀山的濟世救民之心?！标懓驳履托慕忉尩?，“你們一家供奉三清，是我道門信徒，出手相援更是理所應當?！?p> 牧云打斷了陸安德和谷風無意義的拉扯。
“你說起蜀山，倒是提醒了我?！?p> “牧道友想起了何事？”
“鏡城城主拒不見客，想了解城中怪事起因，就得問保護平民的神機營?！?p> 陸安德恍然大悟。
谷風想大喊，意識到可能會吵醒妹妹，以一種獨特的嘶啞聲音急道：“別去神機營！他們和城主茍虎都是臭水溝里的臭蟲，臭不可聞！”
“那我就更得去神機營了?！蹦猎葡霐D出點笑容，但鏡城的所見所聞讓他笑不出來，道，“若鏡城神機營的將軍敢尸位素餐，在下就取了他的腦袋。”
“我不信。”谷風感應不到牧云的氣旋，認為他不是修仙者，只是一個身手不錯的江湖俠客。
凡人之軀對抗神機營那幫修仙者，無異于癡人說夢。
“貧道修為不低，卻也不敢招惹牧道友?！标懓驳抡境鰜韼湍猎浦v話。
“為何？”牧云和陸安德的話，幾乎顛覆了他的認知。
“玲瓏世界的奇妙之處，連續(xù)講一個月都講不完。”牧云頭腦清醒，鏡城中不知多少人在遭遇谷氏兄妹的苦難，閑事可待銅鏡迷局告一段落后再談不遲，“你可記得大約何時，接觸到了那幾面銅鏡？”
“兩個月前?！惫蕊L語氣低沉道，“那是一切變故的開端，我記得很清楚?！?p> 牧云記下了這個時間點。
陸安德主動說道：“貧道為谷雨診治，并未發(fā)覺有妖氣入體，或者類似的跡象。這銅鏡之禍，溯源并不容易。”
“再難也得解決。”牧云去過城主府，由點及面，便可知衙門捕快的工作態(tài)度。
指望他們，鏡城非得覆滅不可。
牧云十年間完成了不少賞金任務，亦曾有過破案經(jīng)驗，決定親自出手，解決鏡城之危。
谷風按照陸安德指引，取來藏起來的銅鏡。
陸安德舉鏡一看，發(fā)現(xiàn)鏡中的自己身處天宮凌霄殿，位列仙班，受萬人敬仰。
繼而他看到了天界屬于自己的府邸。
紅磚綠瓦，高墻大院。
院中假山噴泉等景觀一應俱全，兩個童子服侍，坐在橋邊飲酒，閑看霽月秋花。
好不自在。
陸安德面現(xiàn)陶醉之色，看著銅鏡，目光根本無法轉移。
牧云意識到不對勁，使了個探云手，巧勁將銅鏡從陸安德手中搶了過來。
“陸道長，沉迷傷身?！?p> 陸安德緩過勁來，不禁后怕道：“若非多年修行得來的定力，怕是也得著了這銅鏡的道?？伤髅鳑]有妖氣，何故能洞悉人心呢？”
他來自蓬萊仙島，見過的法寶不可計數(shù)。如此詭異的銅鏡，尚屬首次得見。
牧云也沒遇過這種怪事，舉起銅鏡，試探它的威力。
鏡中出現(xiàn)的是藥仙谷，牧云和云瑤身著紅袍，準備行成親禮。
牧云哼了一聲，移開銅鏡，順勢將其單獨收進玉葫蘆里的玉葫蘆之中。
陸安德瞥見紅袍，知牧云所見是俗塵情事。如此果斷地抽離，令他更加佩服牧云的意志力。
“銅鏡能讀懂人心，呈現(xiàn)出使用者最渴望的場景，令其沉迷于幻象。然后通過某種方式，背后操控者便可攫取使用者的元氣?！?p> “這種提升方式好像是魔族的手法。如果當真是魔族在此為禍，倒是會成為心腹大患。”
魔族和人、仙、妖不在同一位面。
他們有獨立的生存空間，輕易無法抵達人界，以免造成生靈涂炭。
“再強也沒用。”牧云依然云淡風輕，“平陽淺水陣會將仙人以下的修仙者拉到和我同一個水平，然后再用精湛的武技將其打敗。遇到仙人便可啟用誅仙陣，用他們自身苦修得來的力量把他們送入黃泉。”
無論何種修為，只要被陣法罩住，都難以抵敵牧云。
“牧道友修為雖低，但三界絕對沒有人愿和你做拼死戰(zhàn)的對手。何苦還要趟人世間的渾水？”
“在下命不久矣。若不能聚氣成功，一年后就得入土為安?！?p> “這種時候不是更應該避世清修，盡快凝聚氣旋嗎？”沒接觸過修煉的谷風，也清楚修仙的大致流程。
陸安德深以為然。
牧云解釋個中緣由：“在下修行的是功德經(jīng)，一種被動提升修為的功法。這種功法賞善罰惡，想提升壽元，就得盡可能地多做善事。”
“功德經(jīng)的修行方法和普通修行背道而馳，前者講究入世，后者需要避世。除了牧道友以外，世上沒幾人適合功德經(jīng)。即便適合，他們也不會選擇這種修煉法門?！?p> 戒尺大師在萬妖山做了短暫的英雄，就將數(shù)百年的修行和寶貴生命搭了進去。
錯綜復雜的玲瓏世界，做好事的難度超乎想象。
換作任何修仙者，都會對功德經(jīng)說不。
唯獨身懷兩大陣法的牧云，具備誅仙降魔的大神通，又有天下無雙的武技身法，才有可能用善舉換取修為，以期達到長生不死。
陸安德終于明白，為何佛道兩家都對牧云如此看重。
身處修羅道的天道修羅，以天下為公的修行法門。兩種無視對手修為的蠻橫陣法。所有的元素融合到一起，無意間造就了一個百無禁忌的豪俠。
谷風跪伏在地，叩首道：“牧先生，求您拯救無辜的鏡城百姓！”
牧云扶起谷風。
無論過程有多艱難，牧云也得解這鏡城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