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六一戰(zhàn)戰(zhàn)兢兢跑到牧云客房賠罪，得到寬宥之時，終于卸下心中負(fù)擔(dān)。
他躬身行禮，打算退出客房。
“稍等?！?p> 店小二急忙止步。
“你了解古三嗎？”牧云高大的身影被燈燭映照，在墻上忽而放大，忽而縮小。
店小二回道：“古老爺是鎮(zhèn)上的名人，上到一百九，下到剛會走，沒人不曉得他的事跡?！?p> “若是讓你帶頭推翻他，你敢嗎？”
店小二仿佛被噎住了，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墻上的影子。
推翻地主老爺，在民間屬于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他連酒館掌柜的都不敢反抗，更何況是頗具權(quán)勢的地主古三。
“牧爺，您還是饒過小人吧。大不了我給您磕幾個響頭，千萬別讓我去送死?！?p> 世上常人最多，在塵俗中掙扎求存。莫說是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能在艱難世道中活下去，已實(shí)屬不易。
若讓他們逆天而行，無異于索了他們的命。
牧云取締了大夏國的青樓，在士族中缺乏威望。
他可以倚仗帝師身份，通過強(qiáng)權(quán)施壓，直接對古三動手。
這種做法最容易實(shí)現(xiàn)，只不過從長遠(yuǎn)來看，會損耗皇族聲威。作為俗世身份顯赫的牧云來說，顯然不能輕舉妄動。
“我不是讓你送命，是真切地希望你能率領(lǐng)石鎮(zhèn)百姓，把地主古三趕下臺。”
“牧爺，您讓我端個盤子，擦拭桌子，小人熟門熟路。這種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小人可不敢干，也沒有那個能耐?！?p> 牧云沉思片刻，說道：“既然你不愿意，就先退下吧。只是有一點(diǎn)，我跟你講的這些話，不可走漏風(fēng)聲。”
店小二唯唯連聲，退出了客房。
他躺在炕上，一晚上都在胡思亂想。黎明時分才進(jìn)入夢鄉(xiāng)。
夢境異常美妙。
他在夢里成了石鎮(zhèn)的領(lǐng)袖，率領(lǐng)百姓推翻古三，坐在一把太師椅上開懷大笑。
正想著如何花忽然得來的大筆銀兩，嘴唇生疼，將他從美夢中拽了回來。
一睜眼，就看見酒館掌柜的驢臉，嚇得從另一邊滾了下去。
“六一，你在想啥美事呢？”
店小二搖了搖頭，一夜未眠的困倦感令他的腦筋有點(diǎn)轉(zhuǎn)不過彎。過了半晌，方才醒悟推翻地主古三只是個夢。
“快開張了，趕緊洗漱?！闭f完，掌柜的出去了。
店小二六一打了盆水，冰涼觸感使他清醒幾分，掀開門簾，一股涼風(fēng)撲面而來。
昨日立春，只是離回暖還有些時日。
六一搓了搓手，放在面頰上取暖。
經(jīng)過馬廄時，他特意繞著走。
青鬃馬昨夜傷了人，即便品相再好，也沒人敢接近它。
幾位年歲過百的老人家，站在屋檐下，討論青鬃馬的價(jià)值。
店小二跑進(jìn)廚房，盛了碗熱湯，咕嘟咕嘟喝進(jìn)肚子里，渾身涌起一股暖意。
大廚上下打量，笑道：“喬半仙還是有本事，那么重的傷，一夜就全好了。”
“真是托他的福了?！钡晷《贪胂晌ㄓ懈屑ぁ?p> “你聽說了嗎？”大廚壓低聲音，“昨天請喬半仙算卦的那個人，正是近來在上京城聲名鵲起的牧云。馬廄里的那匹馬，據(jù)說是龍華公主贈予他的坐騎?！?p> “怪不得青鬃馬性子那么烈?！钡晷《止疽痪?，接著暗想道，“幸虧它踢傷了我，要是把它賣給古三，罪責(zé)我可擔(dān)待不起。”
他懷揣著心事，到酒館里擦拭桌子，擺好桌椅板凳。
牧云下了樓，酒館里的客人都停下話頭。
他走進(jìn)后院，從馬廄里牽出青鬃馬，離開了酒館。
幾個晨練的老人家，立即開始低聲議論。
掌柜的心里有數(shù)，牧云只租了一夜，提前結(jié)算過房費(fèi)。
明面上看，他確乎離開了石鎮(zhèn)。
可昨晚喬半仙和牧云曾在天字一號房密談，內(nèi)容無人知曉。
只是這一點(diǎn)，已足夠令人生疑。
石鎮(zhèn)離上京城不遠(yuǎn)，衙役們即便沒事干，也不會主動給自己找事。
牧云是他們避之不及的存在。哪怕聽到風(fēng)聲，也要故作不知。
過了幾天，石鎮(zhèn)再無牧云來過的痕跡。恰似墻邊積雪，久經(jīng)陽光映照，化作了雪水，通過水渠流進(jìn)地溝。
人們逐漸遺忘了牧云，生活依舊如故。
唯獨(dú)陳家女兒，沒忘記言稱要救她于水火的少年郎。
“蘭兒，明日就是婚期，家里沒錢給你準(zhǔn)備好東西。這雙繡鞋，權(quán)當(dāng)嫁妝吧?！?p> 陳康不善言辭，從箱子底下翻出一雙半新的繡鞋，放在了炕頭。
這雙繡鞋是陳蘭母親在世時所做，陳康一直珍藏至今。
家里沒值錢玩意，獨(dú)有它具備紀(jì)念價(jià)值。
“爹，我不想嫁給一只大公雞?！标愄m不敢看自己的父親。
因?yàn)樽约旱幕槭?，陳家被地主古三手下的惡霸找過不少麻煩。明日若誤了良辰，后果不堪設(shè)想。
對平民百姓來說，與地主作對，無異于以卵擊石。
陳康還要侍奉癱瘓?jiān)诖驳睦夏赣H，實(shí)在不敢再繼續(xù)抗?fàn)帯?p> 可惜年方二八的閨女，將要嫁給一只五色錦雞，日后算是守了活寡。
陳蘭想到了死。
死亡相較于余生受難，或許是個更好的選擇。只是在這個尊卑有序的世界，一旦違逆了古三的意思，她死了還得連累家人。
唯一的退路，壓根走不得。
陳蘭將樹皮添進(jìn)鍋里，與稀粥和枯草一起煮。
漫長的冬天總算熬了過去，春天卻并未到來。
一家人吃過晚飯，奶奶馬氏躺在被窩里，稀里糊涂地講胡話。
陳康坐在窗戶旁邊，佝僂著身子。他恨自己操勞半生，弄了個風(fēng)雨飄零的下場。
他處在大夏國最底層，比奴隸高不了多少?？v有千般苦楚，只能往肚里咽。
陳蘭畢竟年幼，顧影自憐，在灶臺邊無聲垂泣。
院中隱有腳步聲。
初時陳康以為是錯覺，見月下斜影，知是有人來訪。
他穿上打著補(bǔ)丁的薄鞋，打開房門。
有那么一刻，他盼望來的是牧云。
殘酷的現(xiàn)實(shí)，擊碎了不切實(shí)際的憧憬。
“古老爺恐明日有失，派我們把陳小姐接走。”惡霸成侯粗聲粗氣地說。
陳蘭聞言嚇得一哆嗦，可她猶如籠中鳥，無法掙脫命運(yùn)的枷鎖。
呆坐在小板凳上，等待惡霸們將她帶走。
至于這些人是否會對她動手動腳，她不清楚，也不關(guān)心。
陳康不想把女兒交給成侯，躬身道：“成大爺，明兒一大早，草民就把女兒帶到石鎮(zhèn)，絕不會耽誤良辰。勞煩您代為通稟一聲?！?p> “你這刁民心術(shù)不正。說破大天，今晚大爺我也得帶走陳小姐?！?p> 小嘍啰們跟著起哄。
陳康是老實(shí)本分的莊稼漢，嘴皮子功夫哪敵得過鎮(zhèn)上的地痞流氓。不一會，就被說得啞口無言。
陳蘭拿起針線盒里生銹的剪刀，沖到門口，厲聲道：“你們別逼我，否則我就死在你們面前！”
這招足以嚇住普通混混，可惜今晚來的是成侯。
說時遲，那時快。
右鞭腿上踢，點(diǎn)中陳蘭手腕。
剪刀飛到半空，正被成侯接住，隨即藏到身后。
“兄弟們，把陳小姐帶走。千萬伺候好，莫讓她尋了短見。”
陳蘭萬念俱灰，顧及父親和奶奶，不敢再尋死。
幾個小混混架著她，期間少不了動手動腳。
成侯自然不會參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青樓關(guān)門以后，他們憋得難受，手腳都不規(guī)矩。
陳康追到院門，被不耐煩的小混混當(dāng)胸踢了一腳，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爹，爹！”陳蘭拼命掙扎，終究是逃不出幾名壯漢的掌握，棉襖上的排扣掉了兩個。
成侯警告道：“莫在小石村生事，回了石鎮(zhèn)，有你們玩的?！?p> 混混們停止咸豬手，架著陳蘭往村口走。
遠(yuǎn)處有火把光亮。
鄉(xiāng)親們拿著鐵鍬、鋤頭和扁擔(dān)，幾人舉著火把，攔在村口。
“成侯，把陳蘭放了，不然今天你們誰也別想走！”喊話的是小石村里有名的熱血青年衛(wèi)義。
成侯微笑道：“憑你們這些平頭百姓，就想攔住本大爺，別在這癡人說夢了！”
衛(wèi)義特意用樺木做了根棍子，指著成侯道：“你身為一個武師，不懷仁義之心，反做了古三的走狗。我們就算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帶走陳蘭?！?p> 鄉(xiāng)親們?nèi)呵榧崱?p> 陳康追上混混們，見此情景，心中有股暖流。
他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朝著小混混們?nèi)恿诉^去。
成侯一甩袍袖，輕松將石塊打落在地。
“你們這么做，可曾想過后果？”他的眼里隱有殺意。
“分明是古三無理取鬧，強(qiáng)搶民女。就算告到上京城，我們也不怕?！毙l(wèi)義朗聲回應(yīng)。
“笑話，你們以為真能進(jìn)上京城？”成侯的笑容中不乏輕蔑，“就算到了上京城，誰會管你們這些屁民。人生在世，要有自知之明?！?p> 衛(wèi)義全然不懼，怒道：“今日有皇城鷹衛(wèi)大人來此，我看你還能耀武揚(yáng)威到幾時！”
成侯聞聽此言，心下吃了一驚。
東邊籬笆墻上站著個高大男人，穿修身武服，披著黑披風(fēng)，頭戴白面具。
“你是何人？”成侯疾退一步，受驚之下話語中多了顫音。
“吾乃鷹衛(wèi)，代號夜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