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來，仿佛一條漆黑的河流倒卷而下，蓋在了所有人的頭頂。
在這片“海底世界”，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行人絡(luò)繹不絕，車水馬龍是永恒的旋律。
一座高樓的頂層，天臺，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孩面向日落之地而立，臉上帶著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感，左半邊臉和右半邊臉仿佛被刀劃開了一般，表情涇渭分明。
這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同一人的臉上，但它確實出現(xiàn)了。
“我害怕死亡……”
“與其痛苦的生，不如一死了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呼……哈……”
天很冷，蘇瀾快步在路上走著，戴著手套的雙手在凍著通紅的臉上使勁揉了揉，仿佛要將自己的臉揉化。
他吐出一口白色的霧氣，從白霧中穿過。白霧在空中慢慢消失無蹤。
回到家中，蘇瀾立刻放下冰涼且沉重的書包，將其往床上一丟，麻溜的擰開火桶開關(guān)，自己鉆了進去，并在身上裹了一層厚厚的被子。
溫暖的熾紅色光芒出現(xiàn)，寒冷被驅(qū)散，蘇瀾臉上露出了愜意的微笑。
好舒服……
“把火桶關(guān)掉，一回來就浪費電，這個天還能把你凍死不成！”
蘇瀾的表情僵在了臉上，這無比熟悉的聲音在蘇瀾心中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
蘇瀾沉默了片刻，默默地將旋鈕擰到“off”檔，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被子，裹得更嚴實了。
“真狼狽啊，‘我’?！?p> 一個有些譏諷的聲音在心底響起。蘇瀾沒有回答，仿佛全然沒有聽見一般。
他安靜的把丟在床上的書包拖過來，一本一本的將作業(yè)拿出來，碼成一摞堆在一邊，攤開其中一本作業(yè)本，拿起筆，將自己的右手暴露在刺骨的寒氣中。
“另一只手呢？”
蘇瀾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一些，但還是應(yīng)媽媽的要求，不情愿的將左手從被窩里抽出來，壓在作業(yè)本上。
好冷啊……
蘇瀾想著，但他不敢說。
“怯懦，你倒是說??！慫什么？”
那個在心底的聲音再次響起，聲音中帶著一部分譏諷，還有一部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蘇瀾沒有回答，再次無視了這聲音。
只不過，他說的也沒錯就是了。蘇瀾這個人，的確天性膽小。說的好聽點那叫斯文，所得難聽點，那就是懦弱了。
也因此，蘇瀾一直沒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與小學的時候的朋友是玩的最好的，初中就差了許多。現(xiàn)在高中，蘇瀾還沒有交到哪怕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哪怕同桌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不遠不近，就比其他同學稍好一些罷了。
冬天的夜來的總是特別早，轉(zhuǎn)眼間，天上的星星就眨著眼睛顯露出身形，好奇的遙望著這煙火人間。
蘇瀾倒在床上，是睡覺的點了。蘇瀾讓被子緊緊的包裹著自己，身子蜷縮著，似乎這樣可以帶來更多的溫暖。
“晚安……”
他輕聲道。
“嗯，晚安。”
心底的聲音想起，他似乎無時不在。
他是誰呢？睡夢中，的記憶回溯，飄回了遙遠的過去，那個與他初次見面與相識的夜晚。
那只是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沒有什么惡劣的后果，甚至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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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shù)次回憶那個時刻，蘇瀾都感到后悔，同時還有一些慶幸。倘若那是沒有這樣做，是不是就不會放出他了？
倘若那時候沒有這樣做……我是不是……就孤身一人了呢？
那時正是暑假，下午的陽光明媚燦爛，媽媽出去打麻將了，留在家里的只有小升初時的蘇瀾。
那段時間，蘇瀾，以及一位小學時常常在一起玩耍時的同學，迷上了小說。
不是看小說，而是寫小說。他們享受著一個波瀾壯闊的世界字自己筆下誕生的成就感，享受著他人對自己作品贊嘆的榮譽感。
他叫柳易，直到高中他也是與蘇瀾聯(lián)系最多的朋友。
那時……更多的是手稿吧？關(guān)于自己寫了些什么，蘇瀾已經(jīng)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那些承載著自己歪歪扭扭字跡的一本本練習本，早已經(jīng)沒有了。
時間沖刷著世間萬物，可以將許多東西洗去，卻抹不掉心上的疤痕。
蘇瀾和柳易約在家附近的圖書館里，里面很安靜，只有沙沙的翻書聲回蕩在其中，平添了許多書香氣息。
那時，應(yīng)該是很快樂的吧？記憶中，自己和柳易互相翻閱著對方稚氣的想象，臉上帶著開心的笑容。
后來，約莫三四點鐘，蘇瀾回到了家里，把練習本小心翼翼的塞進了書包的夾層中，拿其他的書擋住，十分不引人注目。
快樂的孩童蹦蹦跳跳的離開了，再次回到圖書館一一圖書館的五樓，那里有個乒乓球臺，蘇瀾經(jīng)常去那里。
日薄西山，在這日夜交替之間的黃昏時分，蘇瀾的人生命運迎來了巨大的轉(zhuǎn)折。
蘇瀾和柳易揮手告別，手拿著球拍和乒乓球回到家里，媽媽已經(jīng)回來了，正常情況下，這時該要開飯了吧？
蘇瀾沒有聞到香噴噴的米飯香味，也沒有聽見廚房忙碌的聲音。家里唯一的聲音，來自自己的小房間。
蘇瀾的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感覺。他竭力安慰著自己，許只是做賊心虛呢？
可惜，預(yù)感成真了。
房間內(nèi)，媽媽臉色鐵青的看著書包內(nèi)的五六本本子，蘇瀾恰好這時闖進了屬于自己的房間。看到這一幕，蘇瀾的瞳孔瞬間擴大。
“媽媽，你……”
……
那晚，終究是沒有晚飯了。
月光透過窗紗，照進了雜亂的房間中，照到了一個瘦弱小孩的身上，更顯其楚楚可憐，惹人心碎。
他不住的抽泣著，許是傷心，許是疼痛。
他的身下，是一地的碎紙屑，上面有著密密麻麻的黑色字體，只是再也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了。
他的身上，遍布著一道有一道血紅的印子，紅的發(fā)紫，觸目驚心。
或許，一個本就不怎么開朗的人變得沉默寡言，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吧？
月亮仿佛也看不下去了，躲進了厚厚的云層中，落下了點點淚珠。而男孩臉上的水珠已然干涸，只留下了一條條淚跡。
蘇瀾站起身來，宛若行尸走肉般，木然的把滿地的碎紙收攏到一起，小心的放在了一個不大的木頭匣子中。
這個盒子是柳易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對蘇瀾而言，也可謂之世之珍寶了吧？
深深地凝視了滿盒的紙屑許久，蘇瀾還是蓋上了盒蓋，“咔噠”一聲扣上簡陋的木鎖，緊緊的抱在懷里。
雨依然在下。
蘇瀾突然放下了匣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十點了吧？家里靜悄悄的，爸爸出差，而媽媽已然在床上熟睡著。
蘇瀾站在主臥門口，眼中似乎有陰霾在涌動。
雨下的更大了，嘩啦啦的雨聲讓蘇瀾的走路無聲無息。
廚房飄過一道黑影。
站在窗前，看著躺在床上打著鼾的媽媽，黃昏之時發(fā)生打我一幕幕在腦海中浮選，蘇瀾握緊了手中的水果刀。
憤怒、怨恨，種種負面情緒涌上心頭，蘇瀾拿著刀的手高高抬起，仿佛下一刻就會用力的插在床上。
沒有月光，沒有影子，陰影在臥室中翻涌著，只有它們可以見證著這一切。
許是真的怯懦吧？那把水果刀最后還是出現(xiàn)在了廚房的柜子里，仿佛重來沒有移動過。
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些，蘇是第一人，第二人……就是他。
“為什么不動手？”
失魂落魄的倒在自己臥室的床上，身體和柔軟床墊接觸時的刺痛感讓蘇瀾坐臥難安。蘇瀾的心底，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質(zhì)問著自己。
不，不是仿佛。
“你……你是誰？”
蘇瀾愣了一小會，驚懼之情甚至在瞬間沖刷了身體的刺痛。只是片刻，蘇瀾這才慘然一笑，仿佛理所應(yīng)當?shù)膯柕馈?p> “我就是你啊，你的惡念，凝聚成了我。”
“你好啊，‘我’。”
他聲音稚嫩，帶著對世事萬物的好奇。
蘇瀾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沒有惡意?；蛟S，正如他所言，他就是我吧。
“你好……”
蘇瀾輕聲道。
小小的臥室中，再次陷入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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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畢竟是我的惡念。
一個怯懦的人，相較于針對他人的怨恨，或許更多的是針對自己的吧？
在那之后又過了很長的時間，他說他在不斷壯大。我想也是如此。
初中三年，那些曾經(jīng)處的很融洽的同學也因為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乃至不同的學校而疏遠了。
蘇瀾越來越沉默，不在像以往一樣對同學們敞開心扉，努力去嘗試融入這個整體了。
不過得益于小學時候良好的基礎(chǔ)，以及自己還是比較努力的，蘇瀾初中的成績也都保持的不錯。
中考很快結(jié)束了，蘇瀾蘇瀾卻突然感到了迷惘。
有一天，蘇瀾又碰到了那個曾經(jīng)的朋友，一起在圖書館寫小說，一起打球，一起上下學，一起嬉鬧……
“你看上去很不開心。”
柳易說。他還是那么的活潑樂觀，比以往更陽光了。這樣的話，一定很受歡迎吧？生活中一定有許多好朋友吧？
蘇瀾對他勉強的笑了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在，他很健談，拉著蘇瀾一路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對了，你的小說還在寫嗎？我的已經(jīng)傳到網(wǎng)上了，還有不少讀者呢！”
他興奮道，卻沒有留意到蘇瀾的眼中突然變得黯淡下來。
“我也還在寫呢，只不過后來有點事擱置了一段時間，最近正打算重新執(zhí)筆?！?p> ……
“唉對嘛，你笑起來還是蠻好看的嘛，干嘛不多笑笑？”
離別的時候，柳易這樣對蘇瀾說。他只是過來故地重游的，世界那么大，說不準日后再無機會相見了。
那天晚上，蘇瀾回到了家里，坐在木椅上，攤開一本空白的本子，提起筆，在本子上畫了兩筆，接著停下筆，任由墨水在紙張上渲染蔓延。
“唉……”
蘇瀾嘆了口氣，合上本子，將僅寫了[希望]二字的紙張撕了下來，丟進垃圾桶中。
書桌上，原本是擺著一個木頭匣子的，不過后來發(fā)生了一些意外被扔了，與此同時在蘇瀾的身上留下了一些新的傷疤。
“為什么不寫……好吧。”
心底的他問道，聲音剛剛響起他就意識到了原因。三年初中生涯，最了解蘇瀾的，就是他了。
作為惡念，他有時都為蘇瀾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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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悠悠，歲月荏苒。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高中的時候。
有的時候吧，人若老實久了，稍微有些脾氣，也就成了惡人。
那是一次考試，高一的期末考。
“我辛辛苦苦送你上學，不是讓你鬼混的！考成這鬼樣子，養(yǎng)條狗都比你有用！”
媽媽的聲音包含著怒火，如同一根針一下又一下的扎著蘇瀾的耳膜。就連平時話特別多的惡念也不再發(fā)聲了。
“可是一一我明明考到了年級前百！”
平時哪怕真正因為考砸了而挨訓，蘇瀾也不會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接受著。但這次，明明排名相較于上次還有進步?。≈皇且驗樵嚲黼y而導致的成績下降，自己憑什么挨罵！
“上過的內(nèi)容你還能做錯，這卷子你不拿滿分回來都對不起我的含辛茹苦！”
“高考的知識也都在書中，怎么不是人人滿分？”
“呦呵，還敢頂嘴了！”
……
蘇瀾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這次一一也算是一個轉(zhuǎn)折吧？蘇瀾開始有些自怨自艾，變得愈發(fā)消沉了。而惡念，對于蘇瀾的態(tài)度也因為蘇瀾自身內(nèi)心的原因而發(fā)生了一點變化。
蘇瀾不止一次想要停止前行，就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駐足。但最終，許是對生的渴望，許是對未來的希望，許是怯懦，壓制了這個想法。
時間慢慢流逝，期間的一次次傷心事就不再贅述了。
再然后，就是最近的事情一一
這事說起來也很簡單。周六，放假，晚上，蘇瀾躺在床上，手上拿著一部手機，打開了聊天軟件，正在編輯消息。
書桌上，一堆作業(yè)依然寫完，被整整齊齊的碼成一摞，堆放在臺燈旁邊。
突然，房門被猛的推開，媽媽走進來瞪著蘇瀾，二話不說就來拿蘇瀾手上的手機。
這是媽媽用舊淘汰下來的，屏幕上遍布著一道道裂紋。
“給我。”她說。
“我作業(yè)已經(jīng)寫完了，明天也不上課?！碧K瀾心平氣和道，自己畢竟已經(jīng)完成任務(wù)了，心情還算不錯。
“那就不能去寫課外作業(yè)嗎，一天天就曉得玩玩玩，再玩下去信不信我把你手機砸掉！”媽媽的心情看上去很不好。
“……可我打開手機還不到十分鐘?！碧K瀾試圖擺事實講道理。
“還敢頂嘴？拿不拿過來？3一一”
“我在和朋友聊天?！碧K瀾把手機頁面展示給媽媽看。
“2一一”
“馬上給你，等我打完這句話?！?p> 蘇瀾沉默，微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手指按的飛快，迅速打出來一行字母。
“1一一”
蘇瀾還沒有按下回車鍵。
“給我！”
媽媽怒罵一聲，一把搶過手機往地上狠狠一摔，瓷磚地面都有了一絲裂痕。
網(wǎng)絡(luò)世界中，一個聊天界面定格在了“對方正在輸入”。
“你……”
……
蘇瀾很少有這種感覺，這是一種酸楚，難以言明，但就是感覺五臟六腑都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讓自己喘不過氣來，很是難受。
“活該，我早就提醒你要留意了。你……沒事吧？”
惡念的聲音自心底響起，話雖然難聽，但其中卻依然帶著濃濃的關(guān)心。
蘇瀾沒有回答，伸手捂住了心口。
一一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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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與現(xiàn)實交織，蘇瀾醒了過來，側(cè)過頭看了一眼鬧鐘，五點半了。
該起來了。蘇瀾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心口處。
“怎么，又做噩夢了？”
“是啊?！?p> 蘇瀾苦笑，這個時候也只有惡念可以跟自己說幾句話了。
洗漱一下，蘇瀾背上包推開門，天空依然是黑漆漆的，蘇瀾打開手電筒，離開了家。
惡念留意到，蘇瀾的眼中沒有光彩，仿佛一個傀儡般，只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而行動。
又惡化了……惡念心想。
一一好冷……快了……
蘇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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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加速，高三的生活片段浮光掠影般劃過，最后定格在了一個時間節(jié)點上，這時，高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蘇瀾考的還不錯，優(yōu)秀的成績達到了211的分數(shù)線，可以上到不錯的大學了。
蘇瀾也松了一口氣，還不錯的結(jié)果……希望有希望……
“連985都沒有考試，你個廢物！”
蘇瀾的表情徹底僵住了，怎么會這樣……難道這都是無用功嗎？真的不行嗎？
蘇瀾不懂，他的媽媽只是習慣性的罵了幾句，但對蘇瀾而言，這確實最后一根稻草。
高考后的某一天，夜晚，明月高懸，蘇瀾站在天臺之上，看著天地悠悠，眺望著遠方，俯視著大地，眼中無悲無喜，一片死寂空洞。
“我還不想死……”
蘇瀾喃喃自語。
“可是生也無意?！?p> 他回復(fù)他。
“可……那……你能幫幫我嗎？……我害怕……”
他猶豫了許久，看著樓下渺小的花草樹木行人車輛，踟躕道。
“行?！?p> 他道。
龐大的惡念爆發(fā)，包裹了蘇瀾。蘇瀾的身體往前挪動了兩步，靠近了天臺的邊緣。
……
半空中，蘇瀾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正如柳易所言，蘇瀾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
“謝謝你?！?p> 他輕聲說道。
“應(yīng)該的，畢竟，我就是你?！?p> 他說。
“再見，晚安?！?p> 蘇瀾閉上了眼睛。
“嗯，晚安?！?p>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床上，蘇瀾睜開眼睛，嘴角勾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
“晚安?！?p> 他輕聲道。
“我會替你實現(xiàn)你的遺愿的?！?p> 蘇瀾的目光幽幽，穿過了厚厚的墻壁，落在了隔壁主臥里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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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