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仿佛在顫抖。

　　若有若無的統(tǒng)御氣息彌漫在這片二三十里的區(qū)域，流動到每個呼吸空氣的活物鼻子里頭。

　　猛虎伏地，俊鷹折翅。

　　近似人類的叩拜圍成一個圓形，頭部指向同一個位置。

　　從它們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恐懼，有的只有虔誠，像是對神靈的信仰。

　　圓的正中央立著一顆孤零零的樹，比較其它樹來生得更要筆直，樹冠下站著一個同樣站得筆直，對平齊自己視線的樹干聚精會神的黑發(fā)身影。

　　一米七出頭的身高不及樹的十分之一，綠色布料跨過平平無奇的胸口，在脖子上左右交叉回圍到腰間，下擺蓋過了下身同樣綠色的長褲，不著寸履的雙腳一塵不染。

　　以她的容貌而言，這穿衣品味實在令人難以恭維。

　　不過碧拉斯一向不在意自身打扮，如果可以的話她連衣服也不會穿。

　　對那股流動的氣也渾然不覺。

　　她正專注于手里那張地圖。

　　盡管出發(fā)前已經(jīng)研究過數(shù)遍，為了保險起見，碧拉斯還是重新拿出一張紙來，在樹底下仔細(xì)觀看。

　　普普通通的一張白紙，透露出幼稚的字?jǐn)Q成紙面上的一團(tuán)麻花，山川河流道路完全不成比例，顯然是用來哄騙小孩子的。

　　右上角卻有一行端正的楷書，碧拉斯顯然沒留意到這古怪的人類文字，也就忽視了末尾處，對她來說無比熟悉的名字：望龍。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幾個與人類文字明顯不同的赤紅小字上。

　　每個字的收尾都如藏劍鋒，近似筆直的書寫痕跡，細(xì)看卻能看出卷曲的流水紋路，分別標(biāo)注在地圖的五個位置上。

　　“山河路藏林……”

　　碧拉斯低聲念出文字的釋意。

　　德拉貢文。

　　據(jù)說是龍類誕生后自動學(xué)會的一種文字，依照細(xì)分種族的不同，以龍鱗之上的紋路劃分出區(qū)別。

　　自從龍族接觸到人類文字后就漸漸失去了交流用途，僅有兩個場合下還保留著這種文字的運用：祭祀和施法。

　　受益于這幾年一直追查某個傳說的回報，她見過不少德拉貢文，大多數(shù)都刻在石柱或石碑上，作為裝飾存在于神殿之類隆重莊嚴(yán)的地方。

　　像這樣隨便寫在紙上，一寫就是數(shù)百字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地圖已經(jīng)被她翻了過來，有別于圖畫的大段文字布滿了整個紙面。

　　雖然還是一樣的字體，相較于那五個字的凌厲，行文風(fēng)格顯得柔和不少。

　　碧拉斯小小地吸了一口氣，開始閱讀這篇洋洋灑灑，像是故事一樣的文章。

　　“相傳大陸的勇者曾出身于一個農(nóng)民的家庭……”

　　出人意料的，用傳說中的文字書寫出的文章并不是什么大師手筆，傳奇巨著，反而像是為某人寫就的童話。

　　僅僅看了個開頭碧拉斯就有點讀不下去，急匆匆把視線轉(zhuǎn)到了這段話的末尾。

　　倒不是她不喜歡讀書……

　　但字里行間總能透露出一股熟悉的感覺，就像那個無論何時都會對她笑笑，然后面不改色編造出一大堆謊言的人。

　　“就這樣勇者把劍藏在一棵巨樹下，世世代代守護(hù)著大陸的和平?！?p>　　碧拉斯合上地圖，將它收進(jìn)衣服內(nèi)側(cè)，眼中滿是興奮。

　　數(shù)百種動物叩拜所連接形成的圓還在維持著原有形狀，或巨大或嬌小的頭部以臉朝下的姿勢，緊緊貼在樹根下那一層厚實的落葉之上。

　　瞳色各異的眼睛里剝離掉了各種復(fù)雜的情緒，只剩下寧靜如死水的虔誠。

　　它們的瞳孔幾乎空無一物，倒映出彼此相接，微微起伏的身軀。

　　均勻起落的呼吸拂過葉面，陽光透過樹與樹間的縫隙投射下來，光柱中塵土飛揚。

　　趴伏在西北角的一只灰色兔子后腿抽了一下，一點恐懼彌漫過原本死寂的眼神，它悄悄抬起不安的小腦袋打量四周。

　　以它的神智還不能理解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源自基因的求生本能已經(jīng)發(fā)揮作用，帶著它頭也不回朝反方向跑去。

　　圓形頃刻崩潰！

　　所有動物都在往森林外逃離，十分鐘前還存在的寧靜和諧已經(jīng)蕩然無存，恐懼感占據(jù)了它們空無一物的眼神，那只兔子迅速淹沒在洶涌的獸潮里。

　　圍繞著森林的氣依然在流動，卻不再是讓萬物臣服的統(tǒng)御之氣。

　　暗紅色的霧氣粘稠得像是融化的糖果，流淌過每一處地方，樹木腐朽成一片片黑色的飛灰，彌漫出腥臭的氣味。

　　沒來得及逃離的動物尸體與落葉一同沉陷下去，地表翻涌起來，將這兩樣?xùn)|西一并吞噬。

　　不過片刻間四周已經(jīng)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霧氣凝結(jié)出實質(zhì)，暗紅色的光環(huán)一點點收攏為圓形，圓心處仍舊站立著先前那位仰望樹冠的少女，樣貌卻像換了一個人。

　　灰白色的長發(fā)在她背后列出一個筆直的形狀，鮮紅璀璨的瞳孔里彌散出同樣鮮紅的霧氣。

　　她的眼神平靜，仿佛剛才那一場無聲無息的殺戮與她無關(guān)。

　　碧拉斯向那棵大樹伸出了雙手，五指張開的瞬間樹干一寸寸下陷，根部斷裂的巨響響徹云霄。

　　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也為之動容。

　　這種不經(jīng)思考的舉動制造出來的效果還是簡單粗暴了一些，甚至超出了她的預(yù)期。

　　她倒是不介意引發(fā)什么動靜，但要是有人類因此被此吸引過來的話……

　　避開人類。

　　這句囑咐在她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剩余里浮現(xiàn)出來，有個人曾經(jīng)把它重復(fù)了成千上萬遍，把這句話印章一樣蓋在她的記憶深處。

　　盡管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什么深意，碧拉斯還是下意識地遵照指示，改變了自己的動作。

　　張開的手指合攏，握成一個小小的拳頭，已經(jīng)下陷到一半的大樹消失在碧拉斯的視線中，連帶根下蘊藏的泥土一起失去了蹤跡。

　　直徑三十米的深坑出現(xiàn)在地面上，斷層中還存在著一些殘余的根系，切口平滑得像是鏡面。

　　一座被掀開的四方建筑鑲嵌在深坑的底部，頂上暴露在空氣之中，僅剩的四面墻體上刻著大段大段的德拉貢文，但碧拉斯的視線并不落在那些文字上，她看向了建筑當(dāng)中擺放著的一面巨大的石碑。

　　約有十米高的一塊六方石碑，沒有任何多余的文字，整個石面上僅僅刻著一把三米長寬的，一看就能知道那是劍的劍形。

　　她要找的正是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