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見李元垂頭,上身朝前滑落,百月十分熟練且自然地伸手撐住他的雙肩,把他推回去。
轉(zhuǎn)個身位,百月把李元當成人形肉墊,頭靠在他肩膀上舒適躺下,雙手手指上冒出藍色光點,一個小型的磁場成型,月牙靜靜地浮空旋轉(zhuǎn)。
解開綁在發(fā)尾的繩子,她的長發(fā)自然散落。
那發(fā)繩其實是一根雙接頭的電線,她抓著另一頭,摸到李元脖后。
卻摸了半天沒摸到手機接口。
“咦????”
百月驚詫,抓著繩子,在他腿間跪坐起來,雙手翻過李元的腦袋,伸頭確認。
“不會吧?。。 ?p> “這家伙居然不用手機的嗎?嘶,不對啊,那之前他怎么跟我發(fā)的消息?”
百月愣住。
這怎么辦?伸手抬起李元的下顎,仔細觀察他的眼動狀態(tài)。
算了,快來不及了,接腦電波試試。
她把繩子簡易環(huán)在手上,坐回去,操控著月牙掃描李元的腦波。
“校準……校準……嘖,快點啊,怎么這次校準這么慢……”
很快,月牙周遭亮起一陣溫暖的粉色光暈,百月把繩子取下來,將自己的手機接口和月牙接在一起。
連接上的那一刻,百月頭一歪,靠在李元脖子邊入夢。
.
青蔥校園。
人來人往,從他身邊路過。
怎么回事?李元緩慢地行走在這等真實得讓人害怕的場景里,心生警惕。
恐怕是那個百月搞得鬼。
這樣的感覺,和以往在夢中看到的那些一段又一段拼接在一起的零碎記憶,完全不同。
手上的觸感那樣真實,空氣的味道如此明晰,就連看到的一切都和他印象中的絲毫不差。
歡聲笑語,奔流不息,嘈雜的走廊,一連串排到走廊盡頭的班級門排號。
玻璃窗上映射出他原本的樣子。
俊美的臉上,那雙眼睛又冷漠又暴虐。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從走廊上窺見門口的全息投影,2106年6月1號。
怪不得,原來走廊上這么多氣球,到處充滿節(jié)慶的氣息,是因為今日是兒童節(jié)。
怪不得,他們今天看起來不用上課。
他以前的教室在哪?
熟悉又陌生的回廊,順著樓梯向上走,他聽到熟悉的聲音。
“繆絲,你知道嗎,聽說赫默被家族除名了。”
“?。渴且驗樯洗文莻€事情嗎?”
“嗯……好像是,他好久沒來學校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他也太可憐了……”
“我……不太想去?!?p> “可是,可是,可是他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哎!”
“哇你說的是人話嗎,可是如果那天不是李元,繆絲就要變成那樣了啊。”
“對啊,是我的話,別說我不想去,我想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是……可是……”
“哎呀你別可是了,你沒看到繆絲很不高興嗎,你要是喜歡赫默,你自己去嘛?!?p> “哼!”
那聲音響起,一個面色羞怒的金發(fā)少女含淚從門口跑出,經(jīng)過李元身邊時,還瞪了他一眼。
什么傻逼。
李元三兩步蹬上樓,迎面撞見繆絲一群人。
看見他,繆絲一掃先前的不快。
“生日快樂!”
繆絲朝他露出個明媚的笑容,雙瞳依舊是那樣滟漣。
“謝謝?!?p> 差距好大。李元心想。
愣怔間,她們嬉笑著從他身邊經(jīng)過。
看著繆絲下樓的背影,他心里五味雜陳。
“啵。”
空氣爆裂聲忽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
“嗨?!?p> 穿著校服的百月朝他打招呼,耳朵上多了個月牙耳墜。
“你在玩什么。”
李元冷漠地沖她發(fā)難,倍感冒犯。
“你知道記憶是有集體性的嗎?”
“說人話?!?p> 百月一個響指間,空氣瞬時凝固,世界變得微黃如膠片,飄蕩在空中的彩旗和裱花凝結(jié),重力和物理規(guī)則在此刻瞬間失效。
“好吧,就是說,你經(jīng)歷的每一個小事件,對于其他人來說,呈現(xiàn)的是不同的視角,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思維方式,因此,你所親歷的所有記憶,在其他人的記憶里,會呈現(xiàn)全然不同的樣貌,所有親歷同一個事件的人的記憶組合在一起,就是對這件事的集體記憶?!?p> “明白了,然后呢,你在玩什么?”
“果然,你回到原來的樣子后一點也不可愛?!?p> 百月看見他那張臭臉,嘟嘴皺眉。
“……”
“算啦,走吧,去找你的心魔?!?p> 百月臉上的情緒頃刻消散,再打出一個響指,發(fā)黃的空間瞬息萬變。
他們來到暗河。
他的家里。
“到啦,2107年6月1號,這是讓你走上拐點的時間錨點?!?p> 說完,百月的影子“唰”的消失在空間里,只剩李元自己一個人站在客廳中。
.
正在他盯著脖子上那塊刻著“紅桃A”的身份牌,思考要怎么離開百月創(chuàng)造的空間時,身后響起敲門聲。
“噠噠……”
李元機緊的回頭。
現(xiàn)在,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這女人的能力太詭異,還不知道是敵是友前,不可以放松警惕。
謹慎地走到門前,一張眼角多了些嫵媚和討好的臉出現(xiàn)。
“生日快樂!”
繆絲的笑臉映入眼簾。
但,對于現(xiàn)在的李元而言,這張笑臉已經(jīng)多了幾分算計。
現(xiàn)在他明白了。當時,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假裝看不見她的改變。
如此明顯的變化,他當時,居然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愣是給忽略了。
“諾!”
繆絲從身后掏出一瓶紅酒,和一袋食材,提到他眼前搖晃。
“今天給你做好吃的!”
李元沉默地放她進門。
這時,耳邊傳來百月的提示。
[說詞,說詞。]
[這是記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我不說也不會改變時間線。]
[切,真不好騙。]
他就站在門口看繆絲自己一個人在廚房忙碌。
當然,他當然記得,他記得少年欣喜不已,如獲至寶,半擁半抱地推著愛人進了廚房。
如今看來竟是這樣諷刺。
但這是他記憶里的樣子,他不想再親自復刻一邊記憶中的行動。
于是,詭異的畫面產(chǎn)生了:
繆絲的動作仿佛在和空氣做著配合,在和空氣對話,在給空氣遞食材,在和空氣交換眼神,在和空氣接吻。
有點惡心。李元看著繆絲臉,竟然有點想吐。
眼看著她端著食材走到客廳,眼看著她給空氣倒酒,眼看著酒杯浮到半空中傾斜。
眼看著繆絲拿他紅桃A的身份說事。
“不,你不能在鏢局花太多時間,你必須得好好學習,不然你未來怎么辦呢?要一輩子縮在這樣的世界里生活嗎?”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的話,至少,至少要有一個能讓我看見希望的未來吧?”
“如果你真的要在這里工作,至少得做到像薄紗哥那樣吧?”
薄紗?
李元這才發(fā)現(xiàn),她似乎早就認識這號人物。
他想起來了,他當時因怒火攻心和嫉妒,竟生生忽視了這樣重要的信息。
她怎么認識薄紗的?
李元歪著頭看那出與空氣上演的獨角戲,心里反復思考是哪里出了問題。
“對,至少,你得像他那樣有錢有權(quán),你才能獨善其身不是嗎?至少鏢局給不了你這樣的世界啊?”
“那你現(xiàn)在退出鏢局加入黑砂也可以啊!你能力這么強,薄紗哥也經(jīng)常對你贊不絕口?!?p> “你憑什么這么說他?我不管,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得回去好好學習!”
“要不你就和鏢局的人斷干凈!”
“連朋友也斷干凈!”
“當然不,可是你那些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人?。恳粋€個每天打打殺殺的情商也很低,你現(xiàn)在這樣的社交網(wǎng)絡(luò)能發(fā)展出什么未來呢?”
花蕊計劃是嗎?只是一年,竟然讓一個人能有如此大的改變。
史金那……這個代號他一直覺得非常耳熟,總覺得在哪個地方學到過。
想起來了,閉塞紀元出色的心理學家。
臭名昭著的史金那箱始作俑者。
那么,起這么一個代號的人,又會是什么樣的貨色?
李元盯著那獨角戲,越發(fā)感到生理不適。
現(xiàn)在竟是惱怒,氣惱那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性格張揚的少年,竟然因愛與愧疚容忍至此,也沒說過半句重話,只是不斷地不斷地無力的解釋,只是希望能夠得到她的理解。
但這都是徒勞,畢竟,她打從一開始就想當不滿,更別談什么理解。
獨角戲的結(jié)局,無非是她摔門離去,他再次妥協(xié)。
眼看,門口在空氣中打開,他知道,那個再次向她低頭的少年,追了出去。
追到了夜歌的大門。
空間瞬息萬變,隨想隨到。
李元站在夜歌分店的門前,繆絲的身影在門口消失。
少年的憤怒、不解、暴怒、戾氣、不甘,在此刻全部朝他襲來。
冷漠地站在街上,眼看著泛黃如膠片一樣粗糙的記憶里,那燈紅酒綠的世界在人群的尖叫聲中炸裂倒塌,建筑破碎的聲音回蕩在街上的每一個角落。